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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心(尽,从聿从火从皿)

天何以生烧人乎?生而累,累而死,不如不生;而必生而烧之,故怜之曰可怜生。请怜而烛之。

以死烧生,生本不生。当知生所以烧,烧所以生;何以有生?何以生心?其始生魄,其阳曰魂。气生血肉而有清浊,气息心灵而有性情。本一气耳,缘气生“生”;所以为气,呼之曰“心”。清浥浊中,性将情迎。生与习来,习与性成。哀彼刍狗,青黄其文,惟焱有舌,桑烘于煁。谁其破泥瓦,烧魂衣,而受用此慧炬哉?

东西圣人千百其法,不过欲人性其情而已。性其情者,不为情所累而已。情至生死而尽,故言生死。出生死者,不为生死所累而已;出世者,不为世所累而已;舍身者,不为身所累而已;心空者,不为心所累而已。累因此身,身为世累;世无非物,物因心生。

生死即此心也,故烧之则能尽,尽之则能空,空之则能舍,舍之则能出;心空一切空,能出则可以入而无碍矣。以顺为逆,逆以为顺,是谓随顺。

然心何以得空?故从而缚之,爇之,煅之,淬之,此不得已用《大过》之薪也。本自无别,不坏世相,而《大过》偏胜,又焦芽灰死矣。

要以质言,但燎不为所累之烛,则何生死可出乎?无生死,不求脱离,累亦不累,此天酒也。怖生死,求脱离,此黄、礜(音“预”,矿质毒性)也。不能不为生累,而以学问化之,此枳、苓也。随生死,空生死,而贯生死,一心三谛,莫方便于此矣。在世出世:忘身以适,游心无心;明而不恃,系而不缠;方步康庄,践轹荆棘;唱平水调,裂石遏云。不尽,岂知此哉?

上者解悟,其次证悟。不能,必大困而后彻;不至悬崖,又安有重苏之事哉?此虽謰謱,听者无益。虽听识之,所遇被转,不能主也。深造深于自得,得綮乎肯,内揵外韄,诅盟厌缄,肯乎哉?

死心者,甚甚之烛即也。人先不知自心,自心本无真妄,故使之觅真真;真真者,不生灭者也。人生而不生灭者,旅生灭矣。淑匿也,泾渭也,不得不立之名也。真真不可得见,以知见见,谓之识神。于是教人参天地未分前,而天地未分前者泯于日用,则日午三更,无二无断无别者也。上根者,随流见得,岂不撩起便行哉?

人有心而有知:意起矣,识藏矣,传送而分别矣。本一而歧出,其出百变,概谓之知(有本觉之知,有始觉之知,有真觉之知,有妄觉之知。有曰:知见立知,即无明本;有曰:知见无知,斯即涅盘;有曰:知是空花,即无轮转;有曰:知幻即离,不作方便;有曰:知得是事便休;有曰:不知最亲切。《肇论》曰:“般若无知者,无有取相之知也。经云:圣心无知,无所不知。斯则知自无知矣,不待忘也。永明曰:心是明,以知为体,不同妄识仗缘作意而知,又不同太虚廓断无知。”)。何何氏曰:至此惟如饮水,冷暖自知而已,非言可诠,强诠之曰:心以无知之知为体。曰“无知”者,祛妄觉也;曰“无知之知”者,祛廓断也。知以天统,良以德泯,致以法随;“致良知”固三谓之表,而两不谓之衡也。

众妙之门即众祸之门,昼好夜丑,可无分别;为生所累,不得不循绳正晷耳!故圣人知而无知,以无知知。《齐物》曰:“知止其所不知,至矣。”问曰:知否?答曰:不知。则能知此不知者为谁?知此为谁,则知止其所不知矣。亲见自心者,知即无知,何染何净?何真何妄?又何分心与识神也乎?

若未能灼知大始而作息合莫,必未亲见自心也。熇熇曰“我无知也”,妄矣;曰“我闻道也”,更妄矣。铔鍜良知者,瞂芮无意者,礛诸识神者,刮摩习气者,矻矻惟有老洫,乌能从心而纵横自在耶?旷达自然者,则知其难知而任之,便计哉!以为便计,隔别故远。知犹无知,不作圣解。其尊知而火驰者,矜其一察,以纵横自遁,则反不如浸死水者为无害天下矣。

嗟乎!人心幽而烈,讂而充,诇而谲,窖而缦,骈而鹜,俄顷而腾九霄极九野,上下千年,其旋无休。寤,缘其所见而薰以为奥;寐,衍其所狎而魂传其所不习。阴贼乐斗,汗漫善惊。厌常而喜新,循之又懈;昵于所便,所至成所。不投不入,投之即黏;不激不出,一出即横。直告之则不信,详嘱之则反疲。日日造成生死,不特不亡待尽为可悲也,其阳化,其阴不化,悲何及乎?

是故单提之家,奇语、玄语、冷语、毒语、颠倒语,棒之、喝之、刺之、忤之、疑之、误之,不迷不悟,不误不迷,绝乎蹊径,出其意表,短其所长,犯其所怪,夺其所恃而穽之以必不及,钓以所亲而顿之于所不能禁。搀入阻隘而伏起,引上高峰而推之。孤者使平,平者使孤。县度烧栈,线不通风。遮塞以使之穷,剽忽以试其不及措。或徇其所偏而折,或听其自穷而归。或已入也而未坚,则故挫之以深其括;或已合也而未化,则故罪之以征其转。吹毛涂毒,石激电拂,皆烧人尽心之法也。

佛心,佛也;佛法,魔也。魔者,佛之先锋也;及乎无魔,并无佛矣。本无实法,非可执一法也。后世相传,执其玄秘,以为市肆,安得不叹私心横行、尊知火驰之弊哉?

圣人无言、雅言、无隐之灯早已照此,知人心之绝非道心也,而道心在其中,舍危无微,惟精乃一,故表道心以用人心,使人信而执之,久而忘其执,然后知无不在“执即不执”之安乐场也。其余,已甚语也,贱弃古今以自荡其襟者,敌人心之捷方耳。

圣人烛乎无中、边之“厥中”,而尝立乎适可之中道,能使人心自尽,而不居其烈;使人人心行其光,而可以束缊。莫阘茸于毫,而使之自煽于其身;莫委琐于物,而使之供爨于礼乐。鼎济匋埴,各安生理,以化釜鬲(上有两先字)之累;主其大体,容诸爝火纸烛,以新万世樵采之心,此天地之所以大也。

不塞不窕,入郗穴而不逼。行远疾速而不可托讯,往来惛惫而不可为固塞。暴至杀伤而不臆忌,功被天下而不私置。托地而游宇,友风而子雨,请归之云。

其物倮倮,为万世纹。名号不美,与暴为邻。功立而身废,事成而家败。弃其耆老,收其后世。屡化而不寿,前乱而后治。三伏三起,事乃大已。是之谓蚕。

始生巨,成功小。长其尾,锐其剽。一往一来,结尾以为事。反覆甚极,尾邅事已。簪以为父,管以为母。无知无巧,不盗不窃。时用则行,不用则已,是之谓针。

何何氏曰:荀况何取乎三者而赋之乎?云也者,起而无碍者也;蚕针也者,舍身利世者也;箴也者,引而不享其成者也。锋则必弃,用则必丧,缘则无端。不以弃而不锋,不以丧而不用,不以无端而不缘。知后不知先者,畏弃也;知屈不知伸者,畏丧也;知齐不知畸者,畏无端也;非能尽变化者也。

尽心者雅似而知,知则尽之尽矣。始乎引,中乎变,究乎随,有而不居。引善入矣,变善舍矣,随则无不可矣──无不可者,本无可也。尽诱其入,入诱其舍,舍尽则出,出则随;随则云,云则天,天以人尽。

诱之巧者訹,訹者,针工刺绣,不见其紩者也;诱之拙者固,固者,以锥为针,猛不惜漏者也。尽之尽者,无巧无拙,乃拙乃巧:熟烂之甚,斯无之矣;无之无者,还其应有。有之矣,应之也者,若不得已而有也。若不得已而有,若得已而无,应而不宿者也。不宿者鉴,鉴曰平公,其神曰常无有,而无有一无有。夫所谓无有者,非不有也,不固有者也;当其有,有无之用。睾睾而涫涫,勿勿而儃儃,尽之矣而若未尽,知之矣而若未知,故能以不存存,以不养养,不二若二,俟若不俟,──若之云者,本相即也。世有知者,乐其缗缗,厌其纳纳,彼乌知其不可厌乎?

游舆之辐,遗遗其辙。不先不后,时乎先后;不次不第,时乎次第。无声无臭,有伦有脊。缘督知养,以知养其不知,谓之养生。以死养之,死其心,所以心其心之主也。生即无生,无生长生。生生于不生,死死于不死。惟送死可以当大事。人能送生,乃以送死。日舍一日,舍以为送,送以为养,尽则知送。朝迭迭,夕逃逃,朝不能送夕而夕可乎?观我生,观其生,即以观天下之生。我虽欲不舍,日已见舍,何如先舍之而目送之之为豫乎?观我非我,观非我之我其我,尽变化其我,尽变化其生矣。

水可析可合,精无人也;火因膏因薪,神无我也。《艮》背无我,行庭无人。时行者止,时止者行;忘身于谦,敦可以动。必有事者,行无事也;化者,无事而有事也;且者,初有事而若无事也。

尽有专门。尽何专门?门不一门:能入为门;能出为门;不出不入,无门一门。与贾且者,久而善贾;与道且者,渐而顿开。几何直尽,姑与之且。锐身者少之,逡逡者引之。发然受线,且惟患其不且。稚子入楚则楚些,入吴则吴趋,夷、由不得与之争能,易始引也。久与之处,则所假者应有而有矣。

优之应有也,倐且君臣矣,倐且父子矣,倐且仇雠矣。处其地不怪其怪,故能人怪其不怪。人之于世,尊其一倏且而已矣。参军、苍鹘、末泥、孤装,时且乎尊者也。且乎尊者,即其常倏者也。常倏者,常无有者也。尊之所假,还其应有,足以使观者嘘唏呜唈而悇惮痒心,况真见乎常无有以还其应有,应而不宿者乎?

假以为物而相与物之,假以为人而相与人之,假以为心而相与心之,假以为人即我而相与即之,“或之使,莫之为,疑之所假”。不假何入?假之者谁?入则何假?不知其所来,不知其所去,寐假也。知其来,知所去,寤假也;尽其所以来而不知所来,尽其所以去而不知所去,天假也。果假乎哉?无假乎哉?有即假矣,无即无假矣。尽至此,莫无假于假,莫假于无假矣。

三军得意,则下亡卤;穷溪之兽,不避兕虎;进退不得,乃入其入。知无所逃于常与应,汤火何加焉?冰化雾散,适此风日;割水吹光,任其过矣。

有者无端,无者有端。乌乎知之?醅之醇也知之。覆烂自破,破中自萌,其始也,水土湿之,湿而蒸之,雪葬阳而为雷。雷之奋也,蛰无不惊,物与《无妄》而日新其《畜》矣。

外疑征内,内有公符;内疑征外,外有公符。合公并平,符符应几。几无内外而有内外,符其内外。征无内外,镂空雕影,而火焚其符,则省力耳。偏外征者荡,偏内征者芒。徇芒亦荡,徇荡亦芒。两徇既免,两征亦免。征征可免,固征不免。荡与芒穷,穷亦自免。必不可免,求免何为?不得不言求免,是故贵合,是故贵分而合;是故贵无,如其无也,则无不分、无不合矣。

无也者,化也。野之与野,畛之与畛,概之苍然,历之棱然。何为以棱然而嗤苍然?何为以苍然而嗤棱然?道犹春也,艺犹花也。地为天车,月者日之鬼,死为生影。棼无不一,尽人见天。既已见矣,化其所见,无无不有,有无不无。无适而非化,无适而非天,则随有而已,随假而已,又何天乎人乎?符乎征乎?

委委然,颙颙然,愉愉然,旋旋然,豆豆然,《灵枢》谓之平人。故曰:始乎引,中乎变,究乎随。有而不居,不居是其居;惟变所适,是其不变;不可为典要,是其要也。

尽即古烬字,从聿从火从血(皿)。今加人为尽,而尽为去声。其实尽心之声义用心之至矣:有知而无知之义焉,有成人究竟之义焉,有勇猛到头之义焉,有薪尽火传之义焉。愚以“尽变化”三字明荀子之针蚕云,明孟子之“尽心”九句;即孔子之“志知从”六句,亦可了然矣。

变字从丝从攴,以莫乱于丝、莫乱于言,故使人恋;攴所以治之。

化字古作匕,从倒人,人终必化;后加人于旁作化,则生死之道尽此。便就字义,亦足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