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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陪嫁童妄思佳丽

季布为奴朱氏,卫青作仆曹衙。一朝货与帝王家,金印腰悬斗大。自古英雄未遇,从前多少波查。有恩须索重酬他,有怨须当谢下。

右调《西江月》

话说杨氏串同孙婆,又将羽冲卖到桂府。见他幼年美貌,心中甚喜,取名秀童来。桂小姐名唤玉香,许聘本府戚知府之承戚可成为妻。可成少年读书,已成怯症。戚公已知儿子将危,要娶媳妇过门冲喜。桂公嫁妆甚丰,自不必说,买了二个丫鬟,一个小厮陪嫁。你道羽冲这番怎肯卖与桂家?只因孙、杨二媒婆,时常引着他来到桂乡宦家,买首饰,讨丫鬟,都分与中人钱来家帮帖。杨氏使用他,一来见田先生得了不起之症,料应难在他家久住;二来见戚家是个乡绅,或可借此读书,以展其才;三来又见桂家新买丫鬟巧云十分姿色可爱,就有个思想天鹅之意,故此将差就错,任其卖与桂家,所有身银,分毫不要,都送与田先生养老送终。话休絮烦。

且说戚家吉期已到,花灯鼓乐,火炮连天,好不热闹。娶了桂小姐,到戚家去与大公子花烛拜堂,当饮了交杯,依旧送他在庵中养病。那小姐空担媳妇之名,未得丈夫之实,每日家独守香闺,且喜少不知愁,还可逍遥自遣。戚太守见秀童美貌,不敢叫他在庵中服侍大儿子,却叫他在书房服侍小儿子戚化成读书。这戚化成只大得秀童一岁,只是性格粗疏,一脉不通。戚公请个饱学先生用心教他作文,终久是顽石难雕,钝铁难化。一日出题,叫化成作文,不知写了几句,便叫秀童泡茶,及至泡将茶来,早已神疲力倦,口中吃茶,眼睛打盹,把文稿抛在一边。秀童看那题目,是“不得其酱不食。”遂看他做的破承题,道:

菜易于酱胖气,故酱不得则圣人吐之矣。夫酱作料也,多则咸而且苦,少则淡而无味,务在不多不少之间,菜方快口。若有一些酱胖之气,欲求圣人之沾唇而不吐之也,得乎哉!

秀童只看得一个破承,已笑倒在地,顿足揉腹,不能出声。化成道:“你想是也看到得意处也。”秀童越发忍不住笑,又恐怕他吃恼,便接口道:“果然做得绝妙,我不觉喜笑发狂。”说罢,又笑。化成快活道:“我这文才何如?”秀童捧腹点头道:“真乃名士高才,令游夏不能赞一词。”化成喜道:“你既是个知音,必然也能会做,何不也作一篇,与我较个胜负。”秀童因久不做文,一时技痒,果然也作一篇,竟不起草,倾刻一挥而就。化成惊讶道:“你原来是个快手出身,怎一会就是一篇。”遂取过来看,却一字不懂,连句也捉不过来,只含糊赞道:“妙,好。但是草率欠思索些,若再沉心想想下笔,只怕要与我一样的妙呢。”秀童料他不识,正要讲与他听,忽见巧云来叫道:“小姐叫你呢。”秀童遂丢了文章,忙忙进内。走到房中,一见小姐,登时魂迷意荡。原来秀童虽然陪嫁过来,却从不曾看见过小姐,今日玉香小姐因要买些对象,才唤他进房吩咐,故此得觑花容。又见小姐娇滴滴声音,亲口吩咐买长买短,秀童一发着迷。出来买完东西交付过,回入自己房中,暗暗思想道:“好个天姿国色的小姐,我怎么也得这等个妻子,才不枉为人一世。”就越想越爱,情不能置,遂取笑做了十首双迭翠,名《美人十胜》(略)。

秀童做完,情兴一发难遏。恰好巧云从门首经过,秀童一向见他生得俏丽,久已留心,今日正遇枯渴之时,就慌忙迎进来,将他诱入,色胆洋洋,竟一把搂着。秀童道:“来得好,求你暂救一急。”羞得巧云满脸通红,一味死挣,那里得脱身?层层衣服带子,俱被扯断。秀童之手早已伸进怀中,巧云着急道:“好好放手,莫待我喊与人知,大家好好开交。”秀童涎着脸再三恳求,那肯放手。巧云年已及笄,云情已动,又见秀童俊雅可人,亦有俯就之意,早被秀童挨倒牀上。正是:

三生结就鸳鸯侣,一点灵犀透子宫。

原来巧云犹是处子,莺声怯怯,几闻于外,幸亏秀童乃是初试黄花,毕竟不是老棘,故此不至十分狼狈。二人匆匆见意,起来时两个衣裤上,俱染得鲜红累累,相视而笑。正在余情不断,忽闻内里大呼秀童,二人遂踉跄而散,不题。

再表化成。当日作文只做得半篇胡说,那中后四股,就求神拜佛,喊叫爹爹、奶奶,也再挣不出一句了。时天色将晚,又一心贪玩,遂将自己做的前半篇誊好,却要将秀童文内后半篇凑上,又不知他的中股是那里话头,没奈何拿来,从前至尾,逐个字一数,总算一算共该多少字,就平中分开,却将后半篇不管是起句尾句,是也字是哉字,只照所算之数写起,整整一字不改,誊完竟送与先生看。那先生看了前半篇,又气又好笑,口中乱骂:胡说,狗屁不绝。提起笔来一顿乱叉,及看到中间,不但气不能接,且摸头不着。再细心一看,才知是半句起头,且又是一个起服,却做得甚好,一直看至中后四股,愈看愈好,不觉击节叹赏,因失笑道:“这个畜生,不知那里抄写程文,乱来塞责。”又思量道:“若是刻文,我怎未见?难道我把这样好文,竟做了败选不成。”遂忙唤化成问道:“你后半篇文字,必是程文,是那里抄来的?”化成道:“是我肚里做出的新文,不是什么程文。”先生道:“胡说。那有前半篇放屁,后半幅烧香的?好好直说,还不打你,若再瞒赖,决不饶你。”化成见先生识破,就不敢支吾,只得说道:“后半幅是小厮秀童做的。”先生越发不信,就要取板子吓他,却值戚公进来,先生言其所以,戚公取文一看,见前边的烂胡说,也不禁失笑,将儿子一顿肥骂;看看后面半篇,啧啧称好。问化成道:“这是何人之文,被你写来。”化成道:“委实是秀童做的。”戚公也不能信,化成道:“秀童未死,何不唤他来一问便知。”戚公大为惊,还半疑半信,连声呼唤秀童。

秀童正与巧云才完了风流事,一闻叫唤,二人忙踉跄奔出。秀童走到戚公面前,戚公笑容可掬问道:“你昨日替二相公做文的么?”秀童应道:“不曾。”戚公道:“但说不妨,我不责备你。”秀童道:“做是偶然做了一篇,却不曾替二相公做。适间之作,还在二相公身边。”戚公就唤儿子取他原稿,细细看阅,着实称赏,胸中还有些疑惑,不能深信,就同先生当面出个题目考他。秀童这遭要显手段,用心想一想,也不脱稿,瞬息又挥成一篇。戚公见他笔不停留,文不加点,顷刻完篇,已觉骇异,颇有几分喜色。及看了这篇文字,比前那一篇更胜十分,不觉心服,大惊大喜道:“若据这文才浑厚,不但是两榜中人,且大有受用,决非下流教靠(辈)之人,其中必有缘故。”遂带秀童进内,与夫人共相盘问他家乡来历。秀童尽以实告,又求切勿外扬,惟恐哥嫂得知,又生他意。戚公夫妇甚是怜悯,就吩咐他服侍,却与二相公做个伴读,不必又听杂役。

自此秀童只在书房听唤。他倒也有自知之明,料想小姐是今生今世不能得到他受用的,故此将这个无益妄想撇下,若遇着情不能释时,便将巧云聊当小姐,在暗中叙叙,所以倒得安心自在。那先生见他有这样才学,也不把他作小厮看待,反着实敬重爱恤他,又叫他有暇时,也尽着读书,再不阻挠他。秀童竟学问越进越长了。

不知后事竟是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