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宝太监西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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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回 水族各神圣来参 宗家三兄弟发圣

诗曰:

岸上花根总倒垂,水中花影几千枝。

一枝一影寒山里,野水野花清露时。

故国几年仍缙笏,异乡终日见旌旗。

凯歌声息连云起,水族诸神知未知?

却说旗牌官报道:“船头下一道红光烛天而起,红光里面涌出三位神道,都是朱衣象简,伟貌丰髯,口口声声叫说道山呼、山呼,万岁、万岁,小的们不知是个甚么神道,特来禀告元帅老爷得知。”三宝老爷原来抬出圣旨牌去,只指望鬼怪妖魔不来作吵,哪晓得又惊动了这等一班有名神道。听知得这一场凶报,没奈何,只得浼求天师,怎么着发他们回去。天师到底是个惯家,即说道:“二位元帅不要吃惊,我和你且坐到将台上,看他怎么来,却怎么回他去。”

果然是二位元帅、一位天师,坐在将台之上。只见三位神道朱衣象简,伟貌丰髯,声声叫道:“万岁!万岁!”天师问道:“三神朝谒,愿通姓名。”第一位说道:“小神洋子江上水府显灵至圣忠佐济江王之神。”第二位说道:“小神洋子江中水府显灵顺圣忠佐平江王之神。”第三位说道:“小神洋子江下水府显灵大圣忠佐通江王之神。”天师道:“三位水府何事到此。”三位水府说道:“圣旨在上,特来朝参。”天师道:“朝参已毕,请退。”三位水府应一声“是”,一拥而去。

道犹未了,船头下又是一道红光烛天而起,红光里面认出一位神道,又是朱衣象简,伟貌丰髯,口口声声道:“山呼万岁!”天师道:“来者何神?早通名姓。”其神道:“小神江渎广源顺济王楚屈原大夫是也。”天师道:“庙祀何处。”江神道:“江之源发于岷峨山下。小神之庙,立于成都府中。”天师道:“庙貌雄壮么?”江神道:“旧时庙貌卑浅不称,得宋文潞公重加修饰,焕然一新。”天师道:“文潞公何由到此?”江神道:“文潞公少时随其父越任蜀州幕官,道过成都府,晋谒小神之庙。是小神先一晚吩咐奉祀官等收拾停当,洒扫祠庭,候宰相到此。奉祀官得之于心,明日伺候,果见文潞公到。奉祀官接之甚勤,且引导细观画壁,且言祠庙废兴之故。文潞公大惊,说道:‘你这奉祀官何如此殷勤也?’奉祀官说道:‘夜来江渎灵神报说今日宰相下临。相公异日之宰相,不敢不敬。’文潞公笑一笑,说道:‘宰相非所望,但得宦游成都,当令庙貌一新,不至若此卑浅。’庆历中,文潞公果以枢密直知益州,听事之三日,谒小神庙,凄然有感,心上正在踌躇,忽前奉祀官叩头礼拜。文潞公叹一声,说道:‘事物兴废俱有数,人生何处不相逢。’昔年多谢殷勤,今日果然宦游也。’奉祀官说道:‘他日必为宰相,岂止官宦游我成都。’文潞公道:‘原我说来宰相非所望,只得宦游成都,当令庙貌一新。此言岂敢自食!’即时下令鸠材饬工,计新祠庙。甫下令之明日,江水大涨,漫山漫岭而来。涨头上推下十抱之木有数千百根,竟奔小神之庙而止。未几涨消。文潞公大喜,说道:‘天从人愿。’命工取之,充为庙材。物曲尽利,人官尽能,小神之庙遂雄壮甲于天下。这却不是庙貌旧时卑浅,得文潞公一新!”天师道:“你今日来此何干?”江神道:“圣旨在上,特来朝参。”天师道:“朝参已毕,请退。”江神应一声“是”,一拥而去。

道犹未了,船头下又是一道红光烛天而起。红光里面闪出一位神道,庞眉皎发,美髭髯,面如童少,博带峨冠,连声道:“万岁!万岁!万万岁!”天师道:“来者何神?早通名姓。”其神道:“小神九江八河之上灵通广济显应英佑侯姓萧名伯轩是也。”天师道:“尊神原来是太洋洲上萧老官人。后面是哪个?”萧公道:“后面是豚子萧祥叔。”天师道:“再后面是哪个?”萧公道:“再后面是小孙萧天任。”天师道:“都是同时得道么?”萧公道:“小神生于宋,得道于咸淳初年。”天师道:“尊神不消讲得,平生刚正自持,言笑不苟,美美恶恶,里闾咸为之质正,宋咸淳间为神。曾附童子,先事言祸福,动若发机。乡民相率朝谒,立庙于新淦之太洋洲,福泽一方,万代瞻仰。贫道附近在龙虎山,颇知颠末,只不知令嗣君几时得道?”萧公道:“豚子生于元至正中,仕为灵阳主簿。灵阳剧盗泼天王劫县库藏,逼勒县官,豚子不屈而死。上帝谓豚子生前忠正,死后刚方,命为神著于乡,乡人合祀于小神之庙。”天师道:“令孙几时得道?”萧公道:“小孙于洪武中,仕为白沟河巡检司巡检,死王事。上帝谓死虽非命,聪明正直,足以为神。目今尚水著闻。”天师道:“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为神也。可喜!可喜!”萧公道:“过承夸奖。”天师道:“尊神来此贵干?”萧公道:“圣旨在上,特来朝参。”天师道:“朝参已毕,请退。”萧公应声“是”,领着子和孙一拥而去。

去犹未了,只见船头下一道红光烛天而起,红光里面又闪出一位神道,浓眉虬髯,面如黑漆,纱帽圆领,皂靴角带,连声叫道:“万岁!万岁!万万岁!”天师道:“来者何神?早通名姓。”其神道:“小神姓晏名成仔,官拜平浪侯,本贯临江府清江镇人氏。”天师道:“原来是晏公都督大元帅。”晏公道:“小神忝居天师桑梓,但上下之分相悬,不及请益。”天师道:“尊神平生嫉恶如探汤,少不善,必面叱之。乡人起敬起畏,动辄曰:‘得无晏君知乎?’贫道平日敬恭之有素者,只不知尊神初仕居何官?”晏公道:“小神元初以人材所选入官,为文锦局堂长。元人暴虐,征求无厌。局官旧管供应宫锦,有机户濮二者,坐织染累,鬻二女、一子赔偿上官。小神怜其无辜,出俸资代之;不足,脱妻簪珥满其数。濮得爷子完聚,日夜焚香告天。上帝素重小神刚正廉谨,遂命为神。小神承上帝命,奄忽于官,家人初不之知也。小神死之日,即先畅驺导于里之旷野,峨冠博带,护呵甚严,里中人见之愕然,莫不称叹,说道:‘晏氏之子荣归故乡,人材官如此夸耀。’月余,小神舆榇而归,里中人且骇且疑。及至相语,则见之日,即小神官舍死之日也。里中人始惊异。家人启棺相视,棺中一无所有,乃知小神尸解为神,立庙祀之。厥后小神颇奉职于九江八河之上,无少差失云。”天师道:“久仰!久仰!今日到此,有何尊干?”晏公道:“因为宝船中有圣旨在外,故此特来朝参。”天师道:“朝参已毕,请回罢。”晏公应一声“是”,一拥而起。

言犹未了,船头下又是一道红光烛天而起。红光里面闪出一位神道,金盔金甲,耀眼争光。兼且人物长大,声响如雷,连声叫道:“万岁!万岁!万万岁!”天师道:“来者何神?早通名姓。”其神道:“小神姓风名天车,官拜沿江游奕神是也。”天师道:“你何处出身?”游奕神说道:“小神生于蜀之酆都。生下地来,有三只眼,一只观天,凡遇烈风暴雨,无不先知;一只观地,凡有桑田沧海,无不先知;一只观人,凡有吉凶祸福,无不先知。因小神观天、观地、观人无不先知,故此上帝授小神一个沿江游奕之职,专一报天上之风云,江河之变迁,人间之祸福。”天师道:“曾有何显应?”游奕神道:“宋丞相陈尧咨未遇之时,有远游,泊舟三山矶,先一日请谒,具告他来日午时有大风突至,舟行必覆,公宜避之,陈唯唯称谢。到明日,自朝至中,天清气朗,万里无云。舟人累请解缆,陈不许,舟人再三促之,陈说道:‘紧行,慢行,先行,只有许多路程,更待同行。’舟一时开发殆尽,片帆风饱,无限悠扬,舟人嗟叹不已。甫及午牌时候,忽然西北上一朵黑云渐渐而起,起到大顶上之时,大风暴至,折木飞沙,怒涛如山。同行舟收拾不及,不免沉溺之患,陈舟如故。舟人始信陈语,跽而致谢。陈心亦异小神之报,每欲谢无由。他日焦山下又见小神,陈揖小神近前致礼,问小神故。小神具告他是沿江游奕神,以公他日当做宰相,故奉告。陈说道:‘何以报德?’小神说道:‘贵人所至,百神理当接卫,不敢望报。但愿求《金光明经》一部,乘其力,稍可迁秩。’陈唯唯。这正叫做:君子一言重于九鼎。陈他日专遣人送三部《金光明经》,诣三山矶投之。小神原日只求一部,因得陈三部,连升三级,陈宰相得小神免一时沉舟之患,小神得陈宰相升平等数级之官。这一段情由,就是小神显应。”天师道:“今日到此何干?”游奕神说道:“因为宝船之上有圣旨在外,特来朝参。”天师道:“朝参已毕,请回罢。”游奕神应声“是”,天师又说道:“尊神且慢去,贫道还有一事相问。”游奕神说道:“有何事见教?”天师道:“你职掌游奕,可晓得朝廷么?”游奕神说道:“朝廷一动一静,神鬼护佑;一语一嘿,神鬼钦承。岂有不晓得之理?”天师道:“你既晓得,这如今万岁爷可在南京么?”游奕神说道:“在南京。”天师道:“前日有信,闻说道朝廷营建北京,有迁移之意,果是真么?”游奕神说道:“是真。万岁爷已曾御驾亲临北京城里,这如今又转南京来也。迁都之意已决,只还不曾启行。”天师道:“不曾启行,还是贫道们有缘。”游奕神拜辞而去。老爷道:“怎见得不曾启行还是有缘?”天师道:“便于复命,不是有缘何如?”

道犹未了,船头上一道黑烟烛天而起。老爷道:“黑烟起处,又是个甚么神道么?”天师道:“多谢元帅老爷照顾,今日中间抬出圣旨牌去,接待了这一日江河上有名神道。今番却又不是个神道,却又有些确气哩!”老爷道:“怎见得不是个神道?”天师道:“先前的神道,都是红光赤焰,瑞气祥烟,并没有些黑气,今番黑气冲天,一定是个妖魔鬼怪也。”

道犹未了,一声响,一道气,半边青,半边红,上拄天,下拄地,拦住在船头之下。元帅老爷吃了一慌,问说道:“这是甚么?”天师道:“这却古怪,是一段长虹。”老爷道:“这虹是些甚么出处?”天师道:“虹即蝀,阴阳交接之气,著于形色者。”王爷道:“古有美人虹,那是甚么出处?”天师道:“那是《异苑》上的话,说道古时有一夫一妇,家道贫穷,又值饥馑,食菜根而死,俱化成青红之气,直达斗牛之墟,故此名为美人虹。苏味道有一首诗可证?诗说道:

纡余带星渚,窈窕架天浔。

空因壮士见,还共美人沉。

逸势含良玉,神光藻瑞金。

独留长剑彩,终负昔贤心。”

三宝老爷说道:“蝀便是真的,还望天师收起它去才好。”天师道:“贫道不敢辞!”好天师,说一声“不敢辞”,已经手里捻着诀,一个诀打将去。天师的诀岂是等闲,尽是天神天将蜂拥一般去。一声响,早已不见了那条蝀,恰好散做一天重雾,伸手不见掌,起头不见人。老爷道:“这重雾又是个甚么出处?”天师道:“雾是山中子,船为水革及鞋,苦没有甚么出处。”王爷道:“难道没有甚么出处?昔日黄帝与蚩尤对敌,九战不能胜。黄帝归于泰山,三日三夜,天雾冥冥。有一个妇人,人的头,鸟的身子。黄帝知其非凡,稽首再拜,伏不敢起。妇人说道:‘吾乃九天玄女是也。子欲何问,何不明言?’黄帝说道:‘小子欲万战万胜,万隐万匿,何术以能之么?’女人说道:‘从雾而战,万战万胜,从雾而隐,万隐万匿。’这岂不是个出处么?还有梁伏梃《早雾诗》一律为证:

水雾杂山烟,冥冥见晓天。

听猿方忖岫,闻獭始知川。

渔人惑澳浦,行舟迷沂沿。

日中氛霭尽,空水共澄鲜。”

三宝老爷说道:“蝀又散做一天重雾,都是些古怪,却怎么处他?”天师道:“还是贫道做他的对头。”好天师,说声“对头”,早已又是一个诀打将过去。一声响,那一天重雾,猛然间泼天大晴。船头之下,恰好又是一棵老松树,上没了枝,下没根脚,无长不长,无大不大,笔笔直站在帅字船前头。老爷道:“今番又变做一棵老松树,好恼人也!”王爷道:“大夫松是个贵物,怎么反恼人哩!”天师道:“难道松树就全是贵物?”王爷道:“有哪些不贵处?”天师道:“方山有野人出游,看见一个虬髯使者,衣异服,牵一百犬追迫而去。野人问说道:‘君居何处?去何速也?’使者说道:‘在下家居偃盖山。此犬恋家,不欲久外,故去速。’野人尾之,使者至一古松下而没。野人仰视古松,果仰偃如盖,却不知野人白犬之故。忽一老翁当前,野人问其故。老翁指古松说道:‘此非虬髯使者乎?白犬则其茯苓也。’野人大悟,知使者为古松之精。松树成精,岂是个贵物?”王爷道:“唐明皇遭禄山之变,銮舆西幸,时事可知矣!禁中枯松复生,枝叶葱菁,宛如新植者。落后肃宗果平内难,唐祚再兴,枯松呈祥,这岂不是贵物?”天师道:“天台有怪松,自盘根于宕穴之内,轮囷逼侧而上,身大数围,而高四五尺。磊砢然,蹙缩然,干不假枝,枝不假叶,有若龙挛虎跛,壮士囚缚之状,岂是个贵物?”王爷道:“庾颉叹和峤说道:‘和君森森如千尺松,虽磊砢多节,施之大厦,有栋梁之用’,岂不是个贵物?李德林有一律诗为证:

结根生上苑,擢秀迩华池。

岁寒无改色,年长有倒枝。

露自金盘洒,风从玉树吹。

寄言谢霜雪,真心自不移。”

三宝老爷说道:“二位再不消苦辩。只今日之间,一条长虹散为一天重雾;一天重雾,收为一棵古松,中间一定是个鬼怪妖魔,这等搬斗。似此搬斗之时,怎得行船?怎得复命万岁爷?”天师道:“元帅之言深有理,待贫道审问他一番,看他是个甚么缘故。”天师即时披发仗剑,踏罡步斗,念念聒聒。念了一会,聒了一回,提起剑,喝声道:“你是甚么妖魔?你是甚么鬼怪?敢拦我们去路么?你快快的先通姓名,后收孽障。少待迟延,我这里一剑飞来,断你两段!那时悔之,噬脐无及!”那棵松树果然有灵,一声响,一长长有千百丈长。天师喝声道:“唗!何必这等长!”那棵松树一声响,一大大有百十围之大。天师又喝声道:“唗!何必这等大。”那棵松树长又长,大又大,好怕人也。天师披着发,仗着剑,喝声道:“唗!你或是个人,就现出个人来;你或是个鬼,就现出个鬼来;你或是个物件,就现出物件来。你或是护送我们,就明白说我是护送;你或是要求祭祀,就明白说我要祭祀;你或是负屈含冤,就明白说我是负某屈、含某冤,要取某人命,要报某人仇。怎么这等只是不吐,起人之疑?”

天师这一席话,说得有头有绪,不怕你甚么人不耸听。那棵树果然的有灵有神,能大能小,一声响,一毂碌睡翻在水面上。天师吩咐旗牌官:“仔细看来,水面上睡着是个甚么物件?”旗牌官回复道:“是一条棕缆。”天师点一点头,说道:“原来是这个孽畜!也敢如此无礼么?”老爷道:“一条棕缆,怎是个孽畜?”天师道:“元帅老爷,你就忘怀了!我和你当原日出门之时,开船紧急,掉下了一条棕缆,今日中间成了气候,故此三番两次变幻成形,拦吾去路。”老爷道:“一条棕缆,怎么就有甚么气候?”天师道:“一粒粟能藏大干世界,一茎草能成十万雄兵,何况一条棕缆乎!”元帅道:“既如此,凡物都有气候么?”天师道:“此亦偶然耳,不可常。”

道犹未了,那棕缆在船头之下,一声响,划划刺刺,就如天崩地塌一般。天师提着七星宝剑,喝声道:“唗!你这孽畜还是得道成神?还是失道成鬼?快快的现将出来!”一声喝,狠是一剑。这一剑不至紧,天师只指望斩妖缚邪,哪晓得是个脱胎换骨!怎叫做脱胎换骨?那条缆早已断做了三节。断做了三节,笔笔直站起来,就是三个金甲神,头上金顶圆帽,身上金锁子甲,齐齐的朝着天师举一手,说道:“天师大人请了。”天师道:“你是何神?敢与我行礼。”三个金甲天神齐齐的说道:“小神们已受上帝敕命,在此为神。只不曾达知人王帝主,故此在这里伺候。”天师道:“你原是我船上一条棕缆,怎么上帝命你为神。”三个齐齐的说道:“原日委是一条棕缆,在天师船上出身,自从天师下海去后,小神兄弟三人在这洋子江上福国泽民,有大功于世,故此上帝命我等为神。”天师道:“你只是一条棕缆,怎么又是兄弟三人?”三个齐齐的说:“原本是一胞胎生下来,却是三兄弟,合之为一,分之则为三。”天师道:“你们既是为神,尊姓大表?”三个齐齐的说道:“因是棕缆,得姓为宗。因是兄弟三人,顺序儿排着去,故此就叫做宗一、宗二、宗三。”天师道:“上帝敕命为神,是何官职?”三个齐齐的说道:“兄弟三个俱授舍人之职。”天师道:“原来是宗一舍人、宗二舍人、宗三舍人。”三个齐齐的说道:“便是。”天师道:“既是这等有名有姓的神道,怎么变幻搬斗?”宗一道:“无以自见,借物栖神。”

天师道:“尊神在江上有甚么大功?”宗一舍人说道:“小神在金山脚下建立一功。”天师道:“甚么一功?”舍人道:“金山脚下有一个老鼋,这鼋却不是等闲之辈,他原是真武老爷座下龟、蛇二将交合而生者。蛇父、龟母生下他来,又不是个人形,又不是个物形,只是弹丸黑子之大,一点血珠儿。年深日久,长成一个鼋,贪着天下第一泉,故此住在金山脚下。前此之时,修行学好,每听金山寺中的长老呼唤,叫一声老鼋,即时浮出水面上,或投以馒首,或投以果食,口受之而去。呼之则来,叱之则去。寺僧以为戏具,取笑诸贵官长者,近来有五七十年。学好千日不足,学歹一日有余,动了淫杀之心,每每在江面上变成渡江小舸,故意沉溺害人性命,贪食血肉;又或风雨晦冥之夜,走上岸去,变成美妇人,迷惑良人家美少年。百般变幻,不可枚举。水府诸位神圣奏明玉帝,要驱除它,一时未便。却是小神抖擞精神,和它大杀了几阵。它有七七四十九变,小神变变都拿住它,却才驱除了它。驱除它却不除了这一害,救多少人的性命,得多少人的安稳,这却不是小神金山脚下建立一功?”

天师道:“这是一功。第二位舍人有甚么大功?”宗二舍人道:“小神在南京下新河草鞋夹建立一功。”天师道:“草鞋夹是甚么功?”舍人说道:“草鞋夹从古以来,有个精怪。甚么精怪?原是秦始皇朝里有个章亥,着实会走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里。是秦始皇着他走遍东西南北,量度中国有多少路程。他走到东海,断了草鞋子,就丢下一只草鞋在南京下新河,故此下新河有一所夹沟,叫做草鞋夹。那草鞋夹在那夹沟之中,年深日久,吸天地之戾气,受日月之余光,变成一个精怪。他这精怪不上岸,不变甚么形相,专一只在草鞋夹等待各盐船齐帮之时,他也变成一只盐船,和真的一般打扮,一般粉饰,一般人物,故意的杂在帮里。左一头拳,右一脑盖,把两边的船打翻了,他却就中取事,利人财宝,贪人血肉。这等一个精怪,害了多少人的性命?骗了多少人的财物?再没有人知觉。水府诸位神圣都说:‘大明皇帝当朝,宇宙一新之会,怎么容得这等一个精怪,在辇毂之下肆其毒恶?’计处商议要惩治于他,却是小神不自揣度,和他大杀几场。他虽然神通广大,变化无穷,终是邪不能胜正,假不能胜真,毕竟死在小神手里。这如今草鞋夹太平无事,却不是小神建立一功?”

天师道:“这也是一功。第三位舍人是甚么功?”宗三舍人说道:“小神也在南京上面蝶矶山建立一功。”天师道:“蝶矶山是甚么功?”舍人道:“蝶矶原是一个小山独立江心,矶上一穴,约有千百丈之深,穴里面有一条老蝶,如蛟龙之状。那老蝶出身又有些古怪,怎么古怪?他原是西番一个波斯胡南朝进宝,行至江上,误吞一珠,那颗珠在肚子里发作,发作得波斯胡只是口渴,只是要水吃,盆来盆尽,钵来钵尽,不足以充欲。叫两个随行者抬到江边,低着头就着水,只说好吃一个饱。哪晓得那个波斯吃饱了水,一毂碌撺到水里去了!撺到水里去不至紧,变成一个物件,说他像蛇,没有这等鳞甲;说他像龙,又没有那副头角。像蛇不是蛇,像龙不是龙,原来就叫做蝶。蝶即蛟龙之类,故此那个矶头得名为蝶矶。蝶性最毒,专一在江上使风作浪,驾雾腾云,上下商船,甚不方便。是小神略施小计,即时收服了它,放在穴里,虽不害它性命,却不许它在外面维持。这如今洋子江心舟船稳载,这却不是小神一功?”天师道:“这是一功。三位舍人果然是除国之蠹,有护国之功;除民之害,有泽民之功。上帝敕命为神,理当如此。”

三位舍人齐说道:“小神兄弟虽蒙上帝敕命,却不曾受知人王帝主,故此在这里伺候天师,相烦天师转达。”天师道:“三位既有此大功,贫道即当奏上,请回罢。”三位说道:“既蒙天师允诺,小神兄弟奉承一帆风,管教今夜到南京,明早进朝复命。”

毕竟不知这一帆风果否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三宝太监西洋记
罗懋登
第一回 盂兰盆佛爷揭谛 补陀山菩萨会神第二回 补陀山龙王献宝 涌金门古佛投胎第三回 现化金员外之家 投托古净慈之寺第四回 先削发欲除烦恼 后留须以表丈夫第五回 摩诃萨先自归宗 迦摩阿后来复命第六回 碧峰会众生证果 武夷山佛祖降魔第七回 九环锡杖施威能 四路妖精皆扫尽第八回 大明国太平天子 薄海外遐迩率宾第九回 张天师金阶面主 茅真君玉玺进朝第十回 张天师兴道灭僧 金碧峰南来救难第十一回 白城隍执掌溧水 张天师怒发碧峰第十二回 张天师单展家门 金碧峰两班赌胜第十三回 张天师坛依金殿 金碧峰水淹天门第十四回 张天师倒埋碧峰 金碧峰先朝万岁第十五回 碧峰图西洋各国 朝廷选挂印将军第十六回 兵部官选将练师 教场中招军买马第十七回 宝船厂鲁班助力 铁锚厂真人施能第八回 金銮殿大宴百官 三汊河亲排銮驾第十九回 白鳝精闹红江口 白龙精吵白龙江第二十回 李海遭风遇猴精 三宝设坛祭海渎第二十一回 软水洋换将硬水 吸铁岭借下天兵第二十二回 天妃宫夜助天灯 张西塘先排阵势第二十三回 小王良单战番将 姜老星九口飞刀第二十四回 唐状元射杀老星 姜金定囤淹四将第二十五回 张天师计擒金定 姜金定水囤逃生第二十六回 姜金定请下仙师 羊角仙计安前部第二十七回 二指挥双敌行者 张天师三战大仙第二十八回 长老误中吸魂瓶 破瓶走透金长老第二十九回 长老私行羊角洞 长老直上东天门第三十回 羊角大仙归天曹 羊角大仙锦囊计第三十一回 姜金定三施妙计 张天师净扫妖兵第三十二回 金莲宝象国服降 宾童龙国王纳款第三十三回 宝船经过罗斛国 宝船计破谢文彬第三十四回 爪哇国负固不宾 咬海干恃强出阵第三十五回 大将军连声三捷 咬海干连败而逃第三十六回 咬海干邻国借兵 王神姑途中相遇第三十七回 王神姑生擒护卫 张狼牙馘斩神姑第三十八回 张天师活捉神姑 王神姑七十二变第三十九回 张天师连迷妖术 王神姑误挂数珠第四十回 金碧峰轻恕神姑 王神姑求援火母第四十一回 天师连阵胜火母 火母用计借火龙第四十二回 金碧峰神运钵盂 金钵盂困住火母第四十三回 火母求骊山老母 老母求太华陈抟第四十四回 老母求国师讲和 元帅用奇计取胜第四十五回 元帅重治爪哇国 元帅厚遇沣淋王第四十六回 元帅亲进女儿国 南军误饮子母水第四十七回 马太监征顶阳洞 唐状元配黄凤仙第四十八回 天师擒住王莲英 女王差下长公主第四十九回 天师大战女宫主 国师亲见观世音第五十回 女儿国力尽投降 满剌伽诚心接待第五十一回 张先锋计擒苏干 苏门答首服南兵第五十二回 先锋出阵掉了魂 王明取得隐身草第五十三回 王明计进番总府 王明计取番天书第五十四回 王明砍番阵总兵 天师战金毛道长第五十五回 金碧峰劝化道长 金碧峰遍查天宫第五十六回 护法神奶儿扬威 和合二仙童发圣第五十七回 金碧峰转南京城 张三峰见万岁爷第五十八回 国师收金毛道长 国师度碧水神鱼第五十九回 国师收服撒发国 元帅兵执锡兰王第六十回 兵过溜山大葛兰 兵过柯枝小葛兰第六十一回 王明致书古俚王 古俚王宾服元帅第六十二回 大明兵进金眼国 陈堂三战西海蛟第六十三回 金天雷杀西海蛟 三太子烧大明船第六十四回 王良鞭打三太子 水寨生擒哈秘赤第六十五回 三太子带箭回营 唐状元单枪出阵第六十六回 三太子举刀自刎 哈里虎溺水身亡第六十七回 金眼王敦请三仙 三大仙各显仙术第六十八回 元帅收服金眼国 元帅兵阻红罗山第六十九回 黄凤仙扮观世音 黄凤仙战三大仙第七十回 凤仙斩金角大仙 国师点大仙本相第七十一回 国师收银角大仙 天师擒鹿皮大仙第七十二回 吸葛剌富而有礼 木骨都险而难服第七十三回 佗罗尊者先试法 碧峰长老慢逞能第七十四回 佗罗尊者求师父 铙钹长老下云山第七十五回 番禅师飞钹取头 唐状元中箭取和第七十六回 关元帅禅师叙旧 金碧峰禅师斗变第七十七回 王尚书计收禅师 木骨国拜进降表第七十八回 宝船经过剌撒国 宝船经过祖法国第七十九回 宝船经过忽鲁谟 宝船兵阻银眼国第八十回 番王宠任百里雁 王爷计擒百里雁第八十一回 百夫人为夫报仇 王克新计取铃索第八十二回 百夫人堕地身死 引仙师念旧来援第八十三回 王克新两番铁笛 地里鬼八拜王明第八十四回 引蟾仙师露本相 阿丹小国抗天兵第八十五回 黄凤仙卖弄仙术 阿丹国贡献方物第八十六回 天方国极乐天堂 礼拜寺偏多古迹第八十七回 宝船撞进酆都国 王明遇着前生妻第八十八回 崔判官引导王明 王克新遍游地府第八十九回 一班鬼诉冤取命 崔判官秉笔无私第九十回 灵曜府五鬼闹判 灵曜府五官闹判第九十一回 阎罗王寄书国师 阎罗王相赠五将第九十二回 国师勘透阎罗书 国师超度魍魉鬼第九十三回 宝赉船离酆都国 太白星进夜明珠第九十四回 碧水鱼救刘谷贤 凤凰蛋放撒发国第九十五回 五鼠精光前迎接 五个字度化五精第九十六回 摩伽鱼王大张口 天师飞剑斩摩伽第九十七回 李海诉说夜明珠 白鳝王要求祭祀第九十八回 水族各神圣来参 宗家三兄弟发圣第九十九回 元帅鞠躬复朝命 元帅献上各宝贝第一百回 奉圣旨颁赏各官 奉圣旨建立祠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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