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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传第二百三 文苑六

○黄庭坚 晁补之 弟咏之 秦观 张耒 陈师道 李廌 刘恕 王无咎 蔡肇李格非 吕南公 郭祥正 米芾 刘诜 倪涛 李公麟 周邦彦 朱长文 刘弇

黄庭坚字鲁直,洪州分宁人。幼警悟,读书数过辄成诵。舅李常过其家,取架上书问之,无不通,常惊,以为一日千里。举进士,调叶县尉。熙宁初,举四京学官,第文为优,教授北京国子监,留守文彦博才之,留再任。苏轼尝见其诗文,以为超轶绝尘,独立万物之表,世久无此作,由是声名始震。知太和县,以平易治。时课颁盐筴,诸县争占多数,太和独否,吏不悦,而民安之。

哲宗立,召为校书郎、《神宗实录》检讨官。逾年,迁著作佐郎,加集贤校理。《实录》成,擢起居舍人。丁母艰。庭坚性笃孝,母病弥年,昼夜视颜色,衣不解带。及亡,庐墓下,哀毁得疾几殆。服除,为秘书丞,提点明道宫兼国史编修官。绍圣初,出知宣州,改鄂州。章惇、蔡卞与其党论《实录》多诬,俾前史官分居畿邑以待问,摘千余条示之,谓为无验证。既而院吏考阅,悉有据依,所余才三十二事。庭坚书“用铁龙爪治河,有同儿戏”,至是首问焉。对曰:“庭坚时官北都,尝亲见之,真儿戏耳。”凡有问,皆直辞以对,闻者壮之。贬涪州别驾、黔州安置,言者犹以处善地为法。以亲嫌,遂移戎州。庭坚泊然,不以迁谪介意。蜀士慕从之游,讲学不倦,凡经指授,下笔皆可观。

徽宗即位,起监鄂州税,签书宁国军判官,知舒州,以吏部员外郎召,皆辞不行。丐郡,得知太平州,至之九日,罢主管玉隆观。庭坚在河北与赵挺之有微隙,挺之执政,转运判官陈举承风旨,上其所作《荆南承天院记》,指为幸灾,复除名、羁管宜州。三年,徙永州,未闻命而卒,年六十一。

庭坚学问文章,天成性得,陈师道谓其诗得法杜甫,学甫而不为者。善行、草书,楷法亦自成一家。与张耒、晁补之、秦观俱游苏轼门,天下称为四学士,而庭坚于文章尤长于诗,蜀、江西君子以庭坚配轼,故称“苏、黄”。轼为侍从时,举以自代,其词有“瑰伟之文,妙绝当世,孝友之行,追配古人”之语,其重之也如此。初,游灊皖山谷寺、石牛洞,乐其林泉之胜,因自号山谷道人云。

晁补之,字无咎,济州钜野人,太子少傅迥五世孙,宗悫之曾孙也。父端友,工于诗。补之聪敏强记,才解事即善属文,王安国一见奇之。十七岁从父官杭州,稡钱塘山川风物之丽,著《七述》以谒州通判苏轼。轼先欲有所赋,读之叹曰:“吾可以阁笔矣!”又称其文博辩隽伟,绝人远甚,必显于世。由是知名。

举进士,试开封及礼部别院,皆第一。神宗阅其文曰:“是深于经术者,可革浮薄。”调澶州司户参军,北京国子监教授。元祐初,为太学正,李清臣荐堪馆阁,召试,除秘书省正字,迁校书郎,以秘阁校理通判扬州,召还,为著作佐郎。章惇当国,出知齐州,群盗昼掠途巷。补之默得其姓名、囊橐皆审,一日宴客,召贼曹以方略授之,酒行未竟,悉擒以来,一府为彻警。坐修《神宗实录》失实,降通判应天府、亳州,又贬监处、信二州酒税。徽宗立,复以著作召。既至,拜吏部员外郎、礼部郎中,兼国史编修、实录检讨官。党论起,为谏官管师仁所论,出知河中府,修河桥以便民,民画祠其像。徙湖州、密州、果州,遂主管鸿庆宫。还家,葺归来园,自号归来子,忘情仕进,慕陶潜为人。大观末,出党籍,起知达州,改泗州,卒,年五十八。

补之才气飘逸,嗜学不知倦,文章温润典缛,其凌丽奇卓出于天成。尤精《楚词》,论集屈、宋以来赋咏为《变离骚》等三书。安南用兵,著《罪言》一篇,大意欲择仁厚勇略吏为五管郡守,及修海上诸郡武备,议者以为通达世务。从弟咏之。

咏之字之道,少有异材,以荫入官。调扬州司法参军,未上。时苏轼守扬州,补之倅州事,以其诗文献轼,轼曰:“有才如此,独不令我一识面邪?”乃具参军礼入谒,轼下堂挽而上,顾坐客曰:“奇才也!”复举进士,又举宏词,一时传诵其文。为河中教授,元符末,应诏上书论事,罢官。久之,为京兆府司录事,秩满,提点崇福宫,卒,年五十二,有文集五十卷。

秦观,字少游,一字太虚,扬州高邮人。少豪隽,慷慨溢于文词,举进士不中。强志盛气,好大而见奇,读兵家书与己意合。见苏轼于徐,为赋黄楼,轼以为有屈、宋才。又介其诗于王安石,安石亦谓清新似鲍、谢。轼勉以应举为亲养,始登第,调定海主簿、蔡州教授。元祐初,轼以贤良方正荐于朝,除太学博士,校正秘书省书籍。迁正字,而复为兼国史院编修官,上日有砚墨器币之赐。

绍圣初,坐党籍,出通判杭州。以御史刘拯论其增损实录,贬监处州酒税。使者承风望指,候伺过失,既而无所得,则以谒告写佛书为罪,削秩徙郴州,继编管横州,又徙雷州。徽宗立,复宣德郎,放还。至藤州,出游华光亭,为客道梦中长短句,索水欲饮,水至,笑视之而卒。先自作挽词,其语哀甚,读者悲伤之。年五十三,有文集四十卷。

观长于议论,文丽而思深。及死,轼闻之叹曰:“少游不幸死道路,哀哉!世岂复有斯人乎!”弟觌字少章,觏字少仪,皆能文。

张耒,字文潜,楚州淮阴人。幼颖异,十三岁能为文,十七时作《函关赋》,已传人口。游学于陈,学官苏辙爱之,因得从轼游,轼亦深知之,称其文汪洋冲澹,有一倡三叹之声。

弱冠第进士,历临淮主簿、寿安尉、咸平县丞。入为太学录,范纯仁以馆阁荐试,迁秘书省正字、著作佐郎、秘书丞、著作郎、史馆检讨。居三馆八年,顾义自守,泊如也。擢起居舍人。绍圣初,请郡,以直龙图阁知润州。坐党籍,徙宣州,谪监黄州酒税,徙复州。徽宗立,起为通判黄州,知兖州,召为太常少卿,甫数月,复出知颍州、汝州。崇宁初,复坐党籍落职,主管明道宫。初,耒在颍,闻苏轼讣,为举哀行服,言者以为言,遂贬房州别驾,安置于黄。五年,得自便,居陈州。

耒仪观甚伟,有雄才,笔力绝健,于骚词尤长。时二苏及黄庭坚、晁补之辈相继没,耒独存,士人就学者众,分日载酒肴饮食之。诲人作文以理为主,尝著论云:“自《六经》以下,至于诸子百氏骚人辩士论述,大抵皆将以为寓理之具也。故学文之端,急于明理,如知文而不务理,求文之工,世未尝有也。夫决水于江、河、淮、海也,顺道而行,滔滔汨汨,日夜不止,冲砥柱,绝吕梁,放于江湖而纳之海,其舒为沦涟,鼓为波涛,激之为风飙,怒之为雷霆,蛟龙鱼鳖,喷薄出没,是水之奇变也。水之初,岂若是哉!顺道而决之,因其所遇而变生焉。沟渎东决而西竭,下满而上虚,日夜激之,欲见其奇,彼其所至者,蛙蛭之玩耳。江、河、淮、海之水,理达之文也,不求奇而奇至矣。激沟渎而求水之奇,此无见于理,而欲以言语句读为奇,反覆咀嚼,卒亦无有,文之陋也。”学者以为至言。作诗晚岁益务平淡,效白居易体,而乐府效张籍。

久于投闲,家益贫,郡守翟汝文欲为买公田,谢不取。晚监南岳庙,主管崇福宫,卒,年六十一。建炎初,赠集英殿修撰。

陈师道,字履常,一字无己,彭城人。少而好学苦志,年十六,摎以文谒曾巩,巩一见奇之,许其以文著,时人未之知也,留受业。熙宁中,王氏经学盛行,师道心非其说,遂绝意进取。巩典五朝史事,得自择其属,朝廷以白衣难之。元祐初,苏轼、傅尧俞、孙觉荐其文行,起为徐州教援,又用梁焘荐,为太学博士。言者谓在官尝越境出南京见轼,改教授颍州。又论其进非科第,罢归。调彭泽令,不赴。家素贫,或经日不炊,妻子愠见,弗恤也。久之,召为秘书省正字,卒,年四十九,友人邹浩买棺敛之。

师道高介有节,安贫乐道。于诸经尤邃《诗》、《礼》,为文精深雅奥。喜作诗,自云学黄庭坚,至其高处,或谓过之,然小不中意,辄焚去,今存者才十一。世徒喜诵其诗文,至若奥学至行,或莫之闻也。尝铭黄楼,曾子固谓如秦石。

初,游京师逾年,未尝一至贵人之门,傅尧俞欲识之,先以问秦观,观曰:“是人非持刺字、俯颜色、伺候乎公卿之门者,殆难至也。”尧俞曰:“非所望也,吾将见之,惧其不吾见也,子能介于陈君乎?”知其贫,怀金欲为馈,比至,听其论议,益敬畏,不敢出。章惇在枢府,将荐于朝,亦属观延致。师道答曰:“辱书,谕以章公降屈年德,以礼见招,不佞何以得此,岂侯尝欺之耶?公卿不下士,尚矣,乃特见于今而亲于其身,幸孰大焉。愚虽不足以齿士,犹当从侯之后,顺下风以成公之名。然先王之制,士不传贽为臣,则不见于王公,所以成礼而其敝必至自鬻,故先王谨其始以为之防,而为士者世守焉。师道于公,前有贵贱之嫌,后无平生之旧,公虽可见,礼可去乎?且公之见招,盖以能守区区之礼也,若昧冒法义,闻命走门,则失其所以见招,公又何取焉。虽然,有一于此,幸公之他日成功谢事,幅巾东归,师道当御款段,乘下泽,候公于东门外,尚未晚也。”及惇为相,又致意焉,终不往。官颍时,苏轼知州事,待之绝席,欲参诸门弟子间,而师道赋诗有“向来一瓣香,敬为曾南丰”之语,其自守如是。

与赵挺之友婿,素恶其人,适预郊祀行礼,寒甚,衣无绵,妻就假于挺之家,问所从得,却去,不肯服,遂以寒疾死。

李廌,字方叔,其先自郓徙华。廌六岁而孤,能自奋立,少长,以学问称乡里。谒苏轼于黄州,贽文求知。轼谓其笔墨澜翻,有飞沙走石之势,拊其背曰:“子之才,万人敌也,抗之以高节,莫之能御矣。”廌再拜受教。而家素贫,三世未葬,一夕,抚枕流涕曰:“吾忠孝焉是学,而亲未葬,何以学为!”旦而别轼,将客游四方,以蒇其事。轼解衣为助,又作诗以劝风义者。于是不数年,尽致累世之丧三十余柩,归窆华山下,范镇为表墓以美之。益闭门读书,又数年,再见轼,轼阅其所著,叹曰:“张耒、秦观之流也。”

乡举试礼部,轼典贡举,遗之,赋诗以自责。吕大防叹曰:“有司试艺,乃失此奇才耶!”轼与范祖禹谋曰:“廌虽在山林,其文有锦衣玉食气,弃奇宝于路隅,昔人所叹,我曹得无意哉!”将同荐诸朝,未几,相继去国,不果。轼亡,廌哭之恸,曰:“吾愧不能死知己,至于事师之勤,渠敢以生死为间!”即走许、汝间,相地卜兆授其子,作文祭之曰:“皇天后土,鉴一生忠义之心;名山大川,还万古英灵之气。”词语奇壮,读者为悚。中年绝进取意,谓颍为人物渊薮,始定居长社,县令李佐及里人买宅处之。卒,年五十一。

廌喜论古今治乱,条畅曲折,辩而中理。当喧溷仓卒间如不经意,睥睨而起,落笔如飞驰。元祐求言,上《忠谏书》、《忠厚论》并献《兵鉴》二万言论西事。朝廷擒羌酋鬼章,将致法,廌深论利害,以为杀之无益,愿加宽大,当时韪其言。

刘恕,字道原,筠州人。父涣字凝之,为颍上令,以刚直不能事上官,弃去。家于庐山之阳,时年五十。欧阳修与涣,同年进士也,高其节,作《庐山高》诗以美之。涣居庐山三十余年,环堵萧然,饘粥以为食,而游心尘垢之外,超然无戚戚意,以寿终。

恕少颖悟,书过目即成诵。八岁时,坐客有言孔子无兄弟者,恕应声曰:“以其兄之子妻之。”一坐惊异。年十三,欲应制科,从人假《汉》、《唐书》,阅月皆归之。谒丞相晏殊,问以事,反覆诘难,殊不能对。恕在钜鹿时,召至府,重礼之,使讲《春秋》,殊亲帅官属往听。未冠,举进士,时有诏,能讲经义者别奏名,应诏者才数十人,恕以《春秋》、《礼记》对,先列注疏,次引先儒异说,末乃断以己意,凡二十问,所对皆然,主司异之,擢为第一。他文亦入高等,而廷试不中格,更下国子试讲经,复第一,遂赐第。调钜鹿主簿、和川令,发强擿伏,一时能吏自以为不及。恕为人重意义,急然诺。郡守得罪被劾,属吏皆连坐下狱,恕独恤其妻子,如己骨肉,又面数转运使深文峻诋。

笃好史学,自太史公所记,下至周显德末,纪传之外至私记杂说,无所不览,上下数千载间,钜微之事,如指诸掌。司马光编次《资治通鉴》,英宗命自择馆阁英才共修之。光对曰:“馆阁文学之士诚多,至于专精史学,臣得而知者,唯刘恕耳。即召为局僚,遇史事纷错难治者,辄以诿恕。恕于魏、晋以后事,考证差缪,最为精详。

王安石与之有旧,欲引置三司条例。恕以不习金谷为辞,因言天子方属公大政,宜恢张尧、舜之道以佐明主,不应以利为先。又条陈所更法令不合众心者,劝使复旧,至面刺其过,安石怒,变色如铁,恕不少屈。或稠人广坐,抗言其失无所避,遂与之绝。方安石用事,呼吸成祸福,高论之士,始异而终附之,面誉而背毁之,口顺而心非之者,皆是也。恕奋厉不顾,直指其事,得失无所隐。

光出知永兴军,恕亦以亲老,求监南康军酒以就养,许即官修书。光判西京御史台,恕请诣光,留数月而归。道得风挛疾,右手足废,然苦学如故,少间,辄修书,病亟乃止。官至秘书丞,卒,年四十七。

恕为学,自历数、地里、官职、族姓至前代公府案牍,皆取以审证。求书不远数百里,身就之读且抄,殆忘寝食。偕司马光游万安山,道旁有碑,读之,乃五代列将,人所不知名者,恕能言其行事始终,归验旧史,信然。宋次道知亳州,家多书,恕枉道借览。次道日具馔为主人礼,恕曰:“此非吾所为来也,殊废吾事。”悉去之。独闭阁,昼夜口诵手抄,留旬日,尽其书而去,目为之翳。著《五代十国纪年》以拟《十六国春秋》,又采太古以来至周威烈王时事,《史记》、《左氏传》所不载者,为《通鉴外纪》。

家素贫,无以给旨甘,一毫不妄取于人。自洛南归,时方冬,无寒具。司马光遗以衣袜及故茵褥,辞不获,强受而别,行及颍,悉封还之。尤不信浮屠说,以为必无是事,曰:“人如居逆旅,一物不可乏,去则尽弃之矣,岂得赍以自随哉?”好攻人之恶,每自讼平生有二十失、十八蔽,作文以自警,亦终不能改也。

死后七年,《通鉴》成,追录其劳,官其子羲仲为郊社斋郎。次子和仲有超轶材,作诗清奥,刻厉欲自成家,为文慕石介,有侠气,亦摎死。

王无咎,字补之,建昌南城人。第进士,为江都尉、卫真主簿、天台令,弃而从王安石学,久之,无以衣食其妻子,复调南康主簿,已又弃去。好书力学,寒暑行役不暂释,所在学者归之,去来常数百人。王安石为政,无咎至京师,士大夫多从之游,有卜邻以考经质疑者。然与人寡合,常闭门治书,惟安石言论莫逆也。安石上章荐其才行该备,守道安贫,而久弃不用,诏以为国子直讲,命未下而卒,年四十六。

蔡肇,字天启,润州丹阳人。能为文,最长歌诗。初事王安石,见器重。又从苏轼游,声誉益显。第进士,历明州司户参军、江陵推官。元祐中,为太学正,通判常州,召为卫尉寺丞,提举永兴路常平。徽宗初,入为户部员外郎,兼编修国史,言者论其学术反覆,提举两浙刑狱。张商英当国,引为礼部员外,进起居郎,拜中书舍人。前此,试三题,率以宰相上马为之候,肇援笔立就,不加润饰,商英读之击节。才逾月,以草御史幸义责词不称,罢为显谟阁待制、知明州,言者又论其包藏异意,非议辟雍以为不当立,夺职,提举洞霄宫。会赦,复之,卒。

李格非,字文叔,济南人。其幼时,俊警异甚。有司方以诗赋取士,格非独用意经学,著《礼记说》至数十万言,遂登进士第。调冀州司户参军,试学官,为郓州教授,郡守以其贫,欲使兼他官,谢不可。入补太学录,再转博士,以文章受知于苏轼。常著《洛阳名园记》,谓“洛阳之盛衰,天下治乱之候也”。其后洛阳陷于金,人以为知言。绍圣立局编元祐章奏,以为检讨,不就,戾执政意,通判广信军。有道士说人祸福或中,出必乘车,氓俗信惑,格非遇之途,叱左右取车中道士来,穷治其奸,杖而出诸境。召为校书郎,迁著作佐郎、礼部员外郎,提点京东刑狱,以党籍罢,卒,年六十一。

格非苦心工于词章,陵轹直前,无难易可否,笔力不少滞。尝言:“文不可以苟作,诚不著焉,则不能工。且晋人能文者多矣,至刘伯伦《酒德颂》、陶渊明《归去来辞》,字字如肺肝出,遂高步晋人之上,其诚著也。”

妻王氏,拱辰孙女,亦善文。女清照,诗文尤有称于时,嫁赵挺之之子明诚,自号易安居士。

吕南公,字次儒,建昌南城人。于书无所不读,于文不肯缀缉陈言。熙宁中,士方推崇马融、王肃、许慎之业,剽掠补拆临摹之艺大行,南公度不能逐时好,一试礼闱不偶,退筑室灌园,不复以进取为意。益著书,且借史笔以褒善贬恶,遂以“衮斧”名所居斋。尝谓士必不得已于言,则文不可以不工,盖意有余而文不足,则如吃人之辨讼,必未始不虚,理未始不直,然而或屈者,无助于辞而已。观书契以来,特立之士,未有不善于文者。士无志于立则已,必有志焉,则文何可以卑贱而为之?故毅然尽心,思欲与古人并。

元祐初,立十科荐士,中书舍人曾肇上疏,称其读书为文,不事俗学,安贫守道,志希古人,堪充师表科,一时廷臣亦多称之。议欲命以官,未及而卒。遗文曰《灌园先生集》,传于世。

郭祥正,字功父,太平州当涂人,母梦李白而生。少有诗声,梅尧臣方擅名一时,见而叹曰:“天才如此,真太白后身也!”举进士,熙宁中,知武冈县,签书保信军节度判官。时王安石用事,祥正奏乞天下大计专听安石处画,有异议者,虽大臣亦当屏黜。神宗览而异之,一日问安石曰:“卿识郭祥正乎?其才似可用。”出其章以示安石,安石耻为小臣所荐,因极口陈其无行。时祥正从章惇察访辟,闻之,遂以殿中丞致仕。后复出,通判汀州。知端州,又弃去,隐于县青山,卒。

米芾,字元章,吴人也。以母侍宣仁后藩邸旧恩,补浛光尉。历知雍丘县、涟水军,太常博士,知无为军,召为书画学博士,赐对便殿,上其子友仁所作《楚山清晓图》,擢礼部员外郎,出知淮阳军。卒,年四十九。

芾为文奇险,不蹈袭前人轨辙。特妙于翰墨,沈著飞翥,得王献之笔意。画山水人物,自名一家,尤工临移,至乱真不可辨。精于鉴裁,遇古器物书画则极力求取,必得乃已。王安石尝摘其诗句书扇上,苏轼亦喜誉之。冠服效唐人,风神萧散,音吐清畅,所至人聚观之。而好洁成癖,至不与人同巾器。所为谲异,时有可传笑者。无为州治有巨石,状奇丑,芾见大喜曰:“此足以当吾拜!”具衣冠拜之,呼之为兄。又不能与世俯仰,故从仕数困。尝奉诏仿《黄庭》小楷作周兴嗣《千字韵语》。又入宣和殿观禁内所藏,人以为宠。

子友仁字元晖,力学嗜古,亦善书画,世号小米,仕至兵部侍郎、敷文阁直学士。

刘诜,字应伯,福州福清人。中进士第,历莆田主簿、知庐江县。崇宁中,为讲议司检讨官,进军器、大理丞,大晟府典乐。诜通音律,尝上历代雅乐因革及宋制作之旨,故委以乐事。又言:“《周官》大司乐禁淫声、慢声,盖孔子所谓放郑声者。今燕乐之音,失于高急,曲调之词,至于鄙俚,恐不足以召和气。宋,火德也,音尚徵,徵调不可阙。臣按古制,旋十二宫以七声,得正徵一调,惟陛下才取。”徽宗曰:“卿言是也,五声阙一不可,《徵招》、《角招》为君臣相说之乐,此朕所欲闻而无言者,卿宜为朕典司之。”他日,禁中出古钟二,诏执政召诜按于都堂,诜曰:“此与今太簇、大吕声协。”命取大晟钟扣之,果应。又曰:“钟击之无余韵,不如石声,《诗》所云‘依我磬声’者,言其清而定也。复取以合之,声益谐。历宗正、鸿胪、卫尉、太常寺少卿,纂《续因革礼》,卒。

诜居母丧尽礼,有双芝生墓侧,人以为孝感。

倪涛,字巨济,广德军人。丱角能属文,博学强记。年十五,试太学第一,遂擢进士,调庐陵尉、信阳军教授。入为太学正,秘书省校书郎、著作佐郎,司勋、左司员外郎。朝廷议有事燕云,大臣争先决策,为固位计,皆心知不可,无敢一出口,涛独言其非。且曰:“景德以来,辽守约不犯边,盟誓固在,不可渝也。天下久平,士不习战,军储又屈,毋轻议以诒后患。”王黼怒曰:“君敢沮军事邪!”于是言者论其鼓唱撰造,贬监朝城县酒税,再徙茶陵船场,卒,年三十九。死之明年,金人犯阙,朝廷忆涛言,官其一子。有《云阳集》传于世。

李公麟,字伯时,舒州人。第进士,历南康、长垣尉,泗州录事参军,用陆佃荐,为中书门下后省册定官、御史检法。好古博学,长于诗,多识奇字,自夏、商以来钟、鼎、尊、彝,皆能考定世次,辨测款识,闻一妙品,虽捐千金不惜。绍圣末,朝廷得玉玺,下礼官诸儒议,言人人殊。公麟曰:“秦玺用蓝田玉,今玉色正青,以龙蚓鸟鱼为文,著‘帝王受命之符’,玉质坚甚,非昆吾刀、蟾肪不可治,琱法中绝,此真秦李斯所为不疑。”议由是定。

元符三年,病痹,遂致仕。既归老,肆意于龙眠山岩壑间。雅善画,自作《山庄图》,为世宝。传写人物尤精,识者以为顾恺之、张僧繇之亚。襟度超轶,名士交誉之,黄庭坚谓其风流不减古人,然因画为累,故世但以艺传云。

周邦彦,字美成,钱塘人。疏隽少检,不为州里推重,而博涉百家之书。元丰初,游京师,献《汴都赋》余万言,神宗异之,命侍臣读于迩英阁,召赴政事堂,自太学诸生一命为正,居五岁不迁,益尽力于辞章。出教授庐州,知溧水县,还为国子主簿。哲宗召对,使诵前赋,除秘书省正字。历校书郎、考功员外郎,卫尉、宗正少卿,兼议礼局检讨,以直龙图阁知河中府。徽宗欲使毕礼书,复留之。逾年,乃知隆德府,徙明州,入拜秘书监,进徽猷阁待制、提举大晟府。未几,知顺昌府,徙处州,卒,年六十六,赠宣奉大夫。

邦彦好音乐,能自度曲,制乐府长短句,词韵清蔚,传于世。

朱长文,字伯原,苏州吴人。年未冠,举进士乙科,以病足不肯试吏,筑室乐圃坊,著书阅古,吴人化其贤。长吏至,莫不先造请,谋政所急,士大夫过者以不到乐圃为耻,名动京师,公卿荐以自代者众。元祐中,起教授于乡,召为太学博士,迁秘书省正字。元符初,卒。哲宗知其清,赙绢百。

有文三百卷,《六经》皆为辨说。又著《琴史》而序其略曰:“方朝廷成太平之功,制礼作乐,比隆商、周,则是书也,岂虚文哉!”盖立志如此。

刘弇,字伟明,吉州安福人。儿时警颖,日诵万余言。登元丰二年进士第,继中博学宏词科。历官知嘉州峨眉县,改太学博士。元符中,有事于南郊,弇进《南郊大礼赋》,哲守览之动容,以为相如、子云复出,除秘书省正字。徽宗即位,改著作佐郎、实录院检讨官,以疾卒于官。

弇少嗜酒,不事拘检。为文辞剷剔瑕颣,卓诡不凡。有《龙云集》三十卷,周必大序其文,谓“庐陵自欧阳文忠公以文章续韩文公正传,遂为一代儒宗,继之者弇也”。其相推重如此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