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叟曝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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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回 玉洞生春小郎试药 天罗窣暗太子惊心

容儿忙跨下床跪在地下道:“小尼该死,冒犯娘娘,求娘娘饶恕!”说罢,色勒勒抖个不住。七妃道:“快些起来,我并不恼你,你也没甚冒犯,只被你满口臭气,惹起了恶心!我叫宫人拿香水来,把那臭口,细细的刮刷干净,任凭你主意便了,休唬得那种样儿!”

容儿心中一块石头,方才落地。当下唤进宫娥,捧上香水香片诸物,细细揩刷,换过几次香水,嚼过几回香片,令宫娥替换闻嗅,并无气息;然后七妃亲自闻嗅,复取龙涎香饼,令其含咀,说道:“这屋里怪冷!”因同进暖室中,把衣裤脱光在床并坐。令宫女把安贵妃送的药拿来,宫女捧上锦匣,匣面上标着“玉洞生春”四个金字,旁注小字是“臣安吉恭进”五字。七妃道:“这是安太师进与皇上和贵妃受用的,承贵妃送来,还没与王爷用过;如今合你先试一试。若比着紫金丹更强,夜来便与王爷同用,到快活时,再把那话说入也。”二人各取一粒照单试用。果然比紫金丹更强。容儿香汗津津,七妃笑声吃吃,事毕抱持交颈而睡。睡醒转来,宫人禀道:“日已过午,早膳还用不用?”七妃道:“晚膳早些罢。”吃些点心,呷些汤水,用过晚膳,天色已暮。七妃藏过容儿,洗了手脚,重施脂粉,等待景王。直等到定更以后,方报王爷进宫,七妃接进,同用夜膳。见景王面上颇有忧容,急问道:“王爷明日就登大位了,天大的喜事,怎反有不乐之色?”

景王道:“你知道的,寡人所惧者,惟文白一人!昨日已进清宁宫去,连败我兵,把五虎八彪都杀掉过半,夺去火器,足供城守。外面官员知道文白入宫,都纷纷起事。明日如何即得位成?。七妃失惊道:“文白在广西征苗,怎得进京?外面起事的,是些什么人,可也有文白的本事呢?”景王道:“便不知这文白怎样飞进京来的?外面起事,只有几个了得的人;若再有文白的本事,还当得起吗?”七妃道:“怪不得王爷不快活!但既止文白一个,也还易处!我们谋臣勇将还多,还有法王、真人的神通,想也制得他下,不要先愁坏了王爷玉体!”景王道:“今日已求了法王、真人,用天罗地网去拿他;他就有三头六臂,也逃不脱,还愁他则甚!因要拿文白,必须用火攻法,把清宁宫一宫的人,都化为灰尘;可惜鸾音这一个乖巧美人,玉石俱焚,不能收为妃子,故此郁郁不乐!”七妃转惊为喜道:“原来王爷忧愁,只为着鸾音;爷登了大位,休说一个鸾音,便要十个鸾音,亦有何难?”景王道:“这又奇了!鸾音貌美性灵,天下少有,怎说要十个也不难?”七妃道:“王爷若登大位,便是四海之主了,怎比着景州一洼之水?只要宫中没有妒忌之人,听凭王爷来选,休说十个鸾音,便再多些,更比鸾音貌美性灵的,也是不难!那年皇上采选童女,王爷没曾说来,有无数绝色女子选进?只消宫中去寻,敢有胜如鸾音的,也未可知哩。”景王大喜道:“天大的忧疑,只要爱妃一言,便消化了!寡人原选了十八日进宫,先收那安贵妃,要试他鸡皮三少的本领。俟诛了太子、文白两人,再正大位。到那日,坤宁一宫妃嫔宫人,都拣选一番,便见分晓。宫人们,快斟酒来,待我赏娘娘一杯,以酬荐贤之功!”一面把七妃抱在怀中,哺酒与饮。容儿在隔壁听着,心中一喜一忧:喜的是说转了景王,定与七妃欢爱,便可乘间用计;忧的是法王、真人要用天罗地网,去害素臣性命,并把合宫之人,都化为灰尘。且道如何叫做天罗地网?这日,女神童传出懿旨,熊以神又各处投了揭帖,果然各官员纷纷举义。景王着急,与心腹典膳张贤士商议。贤士道:“文白神勇,诸将皆非其敌;兼有火器弓弩,足资守御,破之极难!且外面义兵四起,各城均需防守,岂能独与文白争衡?今求其人,更令单谋转求法王,用天罗地网等大法制之;文白纵有邪术,必无生理!文白一除,则起义者纷纷解散,熊奇揭帖未可凭信。然后择日正位,俟单谋朝贺,擒而戮之。单谋一诛,靳监之胆已落。彼所恃者,以皇上为质;此但制东宫及文白耳,乌足制我邪?”景王抚掌称善道:“但恐彼既属东宫旧人,中立不肯转求。今观其即日起义,焉知非文白所使耶!”

贤士道:“急则相救,缓则相攻;大王之事一败,彼独不受祸邪?臣当去说之,必无不从!”景王大喜,急命前往。单谋果然听从,转求法王领占竹说:“文白谋勇绝伦,兼之通理邪术,必用全力制之!”

法王、真人遂把天罗地网第一等恶法,来擒拿素臣。是日在宫,与太子各把别后事情诉说,到底日久话长,兼之称颂愧谢,起立跪拜,俱有耽搁,不觉直说到午。午后接有红豆手笺,通说各官举义之事,并开有名单。太子与素臣看时,是:原任左佥都御史皇甫毓昆,翰林院侍读东方旭,庶吉士马玉,领民兵三百,攻东直门;太仆寺丞申田,国子监博士元领,翰林院庶吉士金品、余玉冰,太学生匡中,领民兵五百,攻西直门;翰林院侍讲学士罗伦,锦衣卫经历陈经,领民兵三百,攻安定门;西前营游击熊奇,领兵五百,攻德胜门;原任福州营参将赛吕,护龙岛岛长龙生,领兵五百,攻朝阳门;魏国公徐武,中府都督同知宁文,领兵五百,攻正阳门;原任兵部尚书连世,原任右佥都御史北直巡抚张定,司经局洗马连城,领民兵五百,攻宣武门;詹事府正詹事刘健,翰林院修撰吴宽,太学生谢迁,领民兵五百,攻崇文门;驸马都尉冯诚,领兵三百,攻阜成门。

太子道:“诸臣纷纷起义,事有可为。但只有熊奇、龙生、赛吕三人可仗;宁文老迈,徐武纨绔,余俱白面书生;连世向附靳直,今亦父子起义,恐单内更有似此不足信者!奈何?”素臣道:“刘健、谢迁、申田俱足智多谋。金品、匡中俱勇敢善战。龙生即至,其妻飞娘必来,铁丐或有故不来,其妻立娘必随姊而至,大有可为。连城曾被臣之妾刘氏一诗所感,改恶从善,其父或为子劝谏,改弦易辙,亦未可知!东城坚固,诸臣兵数既少,又无攻具,成事实难;只大势牵连,使逆藩不能专力于我,便操胜算,名正者贵持久,名逆者利捷速;我顺彼逆,只要支持得三五日,不为所败,援兵陆续而至,事必济矣!”太子道:“刘、谢诸臣,寡人实未悉其底里。至连世自其子入官以后,即有几个好文章,与安吉、靳直亦曾争执过几件事;故靳直在皇上面前极力排挤,才休致他的。此番亦是真心,是寡人错疑了他!但先生贵妾,如何以诗感化连城,愿闻其说?”素臣因把前事约略述知,念出那首诗来。太子太息道:“遇强暴而不失节难,遇才美而不失节尤难,不失节而更能化悔强暴,则尤难中之难!至连世更因其子而改弦易辙,则德之所及者,愈广矣!非先生不能有此妾,非此妾不足事先生,可感,可敬!侧妃每称为姊,每颂其贤,良有以也!”太子口里称叹,眼里却见素臣伸缩不宁,因问何故。素臣道:“臣自入广,即虑奸竖逆藩,乘间窃发,故差一奴名金砚者,入京探听。金砚于前月十十七日得有急信,于本月初八日至峡报知。臣即于初八日起身,十三日至京。臣马因臣嘱咐,昼夜狂奔,凡遇津渡桥梁,不及驰骤,多一跃而过者,臣之筋骨,未免劳顿。昨晚拼战,复大喊狂呼以助威,高跃远跳以取势,亦有所伤。事定觉劳,安坐觉疲,周身骨节,俱颇酸痛,故有伸缩不宁耳!”太子惊讶道:“金砚以十日而行八千四百里路,先生之马,更止五日,此仆此马,旷古所无!非先生不能致,非先生亦不能胜,仅仅酸痛,真铜筋铁骨也!宫奴中有善修养者,为先生按摩捶击,则酸痛可除!”因着人去唤。素臣道:“容儿已去,文恩受伤,惟玉奴尚可驱使;然究系有男女之嫌,且已入宫禁,岂可亵狎?故宁忍不为,何敢渎及宫人!必承殿下恩意,或赐一小内监可也。”太子道:“汉时郎官,尚有女史焚香侍寝,后世勋臣亦皆赐给宫奴,何况先生?昔唐太宗以须疗臣疾,宋太祖以炙分弟痛,寡人当为先生按摩,但未谙耳;故以宫奴代之。望先生勿辞也!”素臣欲谢恩,太子忙止住道:“先生于寡人,分则君臣,恩逾骨肉,太后命寡人以叔事先生,寡人本欲以师事先生。师与叔之待弟侄者,必有其道,仆仆亟拜,非先生所宜也!”须臾,两个宫女出来,一人捶背,一人运手。素臣请太子入内,太子道:“寡人欲见其用心与否,并先生受用与否,勿见嫌也!”宫女捶运一会,渐要摩按至胸腹臀腿上来,素臣几次辞拒,皆被太子劝住。宫女奏道:“文先生腹间,想有裹肚碍住;须解下来,方好摩按。”太子道:“先生二字,是太后与寡人所称,尔等何敢僭妄!以后内侍宫人,俱称文爷,不可错误!腰间有甚裹肚,可解下来。”宫人解下缠袋,太子问道:“袋内之物,可容寡人一见否?”素臣道:“袋内无不可见之物,但恐亵龙目耳!”太子取出看时,银钱之外,有两包丸药,一罐香,两个小包;解开一包,是两方玉图章,一方绫帕,上是太子所赠之诗。太子道:“为这一首诗,几成大狱,‘惟口兴戎’,此之谓也!”因又解开那一包,是一个手帕,包着两颗珠子,一幅诗绫,绫上写着一首百韵寿诗。太子道:“此何人所作?诗情悱侧,字法娟秀,亦美才也!”素臣因把兰哥、篁姑之事说知,并述其性情才学。太子喜道:“不意蛮峒之中,有此灵异,固属造物之奇,亦国家之祥也!天下平定,当奏知皇上,钦召入京,以宠异之!”因又开了香罐,闻了一闻,把珠子拂试一回,问道:“银钱备用,丸药备服,余皆恩情所寄,以志不忘;独此名香异珠,未解珍藏之故,岂先生亦爱宝耶?”素臣道:“非敢爱宝,亦备用也。”因把香珠之用奏知。太子道:“原来如此。水安息,宫内所有;若此二珠,则旷古所无,乃天赐先生以庇我国家者,匪特先生宜宝之,寡人亦当钦为国宝者也!”宫人问素臣道:“可还有酸痛之处?”素臣道:“大段已去,所存者些小之事,乃欠伸微有不便耳!”宫人道:“这却是病根未去,须请文爷上榻仰卧,待奴婢们踹踏一遍,复覆身睡卧,再踹踏一遍,方得全愈。”太子道:“宫人实有此法,但用脚踹踏先生尊体,为不可耳!”素臣道:“治臣之病,岂以为嫌?但于殿下之前,反覆偃卧,无人臣礼,所不敢为也!”太子坚令宫人,扶掖素臣上榻,脱鞋踹踏,有顿饭时,素臣通身出汗,酸痛尽失,关节便利,霍然而愈。素臣将袋内银钱,尽数给与,曰:“物尽于此,不足酬劳也!”

是夜,太子复设一榻于侧,要陪素臣同睡。素臣坚辞不获,因自就旁榻。太子道:“寡人以师事先生,岂有弟子偃然正寝,而屈先生旁卧者耶?”素臣抵死不从:“臣断不敢使冠履倒置也!”太子因命将两榻上下对设,仍欲素臣居上榻,素臣复坚辞。太子不得已,方就上榻。两榻中间,令宫人就地设铺,承值睡溺诸器。太子与素臣并头睡下,商议除逆迎銮之事。讲至两更,外面传进檄文,说是从空中飞下。宫人执烛,太子与素臣披衣坐起,从头看去,只见檄文上写着:大法王领,大真人缪,檄示清宁宫知悉:文白非圣无法,抗违天讨,律应寸磔,法在不赦!今于本日三更时分,遣九宫十曜星君,五方功曹揭谛,布天罗地网,特行捉拿,该宫男妇人等,立将文白绑献,可免一宫之祸。如仍庇匿,本教主等即摄寒冰、热火、臭秽、刀剑诸地狱困苦磨厄,次遣天龙八部,修罗泥犁,人非人等,追摄魂魄后,移须弥一座,将合宫人等俱压入无间地狱,化作飞尘,永离人道!善哉,佛法无边,道法通天,众生可度,惟人懵焉!七日之内,无愚无贤,无老无幼,同入涅!有能信者,如火宅莲;迷而不悟,如飓风船;自作自受,于法无宽!南无狮子吼菩萨!南无大势至菩萨!南无地藏王菩萨!吾奉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急急如律令敕!太子看完,大惊失色,问素臣:“何以应之?素臣道:“一切妖术,惟猪羊狗血可破;宫中有无畜养?”太子道:“自逆藩逼迫以来,内外隔绝,供馈不通。幸太后爱洁,向不由大官供给,致尚有米粮牲畜等物,可借日用。奈扈从寡人者,至数百人,将半载之储,止二十多日,便俱食尽。今日膳房来报,止存三日之粮,畜牲俱尽;自明日起,便只剩腊腿风鱼等宿肉可以佐食。惟獒犬一头,警夜有功;哈叭狗两只,太后所爱;即不忍杀,且为血无多,恐不敷所用,奈何?”素臣道:“一正可胜百邪,且待他行起术来再处。”是夜只有素臣一人安睡;老太监覃吉不知檄文之事,便也睡得安稳。太子及里边一个真妃,外边一个奚囊,已是惊惊恻恻,睡梦不宁。其余合宫之人,俱被吓坏,没一个敢解衣就寝。候至三更时分,渐至星月无光,一会暗是一会,不多时候,连天都压下来,屋内灯烛俱昏,火焰只留得芥子般大小,对面看不见人,合宫嚷乱。太后忙着宫人出来,请太子求素臣主意,宫人们手执灯烛,仍是墙摸壁。走至素臣卧处,叩门而入,见室中灯烛辉煌,好生惊讶。太子披衣起坐,急问何事。宫人奏知,太子不胜惊异。因唤醒素臣,恳求良法。素臣道:“此即所谓天罗地网者邪?臣更无法以解之!”太子道:“怎这里灯烛又是明亮?”因问宫人:“合宫可是一色昏暗?”宫人道:“只有观音堂、真娘娘房中,及覃公公,文恩屋里,还有灯烛之光,但不能如此处照常明亮;其余俱像坐在地狱中一般,一些光亮没有。”

太子问素臣:“既是布着天罗地网,怎又不一色昏暗,是何缘故?”

素臣道:“太后至尊,正妃将来即为天下之母,既皆为妖法所制,而覃监、文恩反不受制,此实难解!”因问:“正妃可尊信老、佛之教?”太子道:“彼酷信佛教,近年受寡人刑于之化,才不去念佛看经,恐心里还在尊信一边。”素臣道:“这便是了,惟正乃不受邪。臣幼即恶化、佛,常思灭除其教;殿下有正心之功;侧妃娘娘秉正嫉邪,臣妾刘氏所稔知;覃老监最恶佛、老,传闻殿下幼时曾看《佛经》,于其来时,惊惶失措,以孝经给之,则其心正无邪可知;奚囊自幼习闻臣母及臣议论,亦恶老、佛,不信其教:故皆不为邪术所制也。太后、正妃,位虽尊,而心则尚信其邪说,故未能脱然耳。”太子道:“先生所见极是,但剃度僧所居观音堂,灯亦明亮,彼系极信邪者,何以如此?素臣道:“作此法者,其同类也;妖僧道等但欲害其仇,非欲伤其类,故不及也。”太子道:“倘伪檄上所说诸般邪法俱搬演出来,太后岂不震惊?可否请太后与正妃,俱至观音堂暂避其祸?”素臣道:“这断使不得!惟正可以驱邪,岂可反入于邪以求避耶?窃恐非徒无益,而反有加甚耳!”太子点头道:“是。但现在如何安慰太后?”素臣道:“若但黑暗,原是不妨。殿下当吩咐合宫之人,和衣安寝,见怪不怪,则其怪自败也。至太后年高,恐有惊畏,殿下当不离左右,令侧妃亦不离正妃左右。俟天晓日出,看是如何?”太子慌忙入内,素臣因有宫人在房,便不就榻,伏桌假寐。到五更时,太子请素臣进内,说道:“不出先生所料,太后等寡人不至,即同正妃至观音堂暂避,岂知进去时,灯烛尚明,到得后来,渐渐昏黑,并芥子般灯焰也没有了。寡人闻知,忙去接回。却因夜间于风露中来往,受了风寒,与正妃同时病发,齿牙相击,浑身发抖,是个虐疾模样,望先生诊治。”素臣诊过脉,说:“脉并不弦,非疟疾也。伪檄有寒冰、烈火等说,怕就是寒冰二字发作?因太后、正妃反避入邪,故发之独早耳!”宫人道:“文爷所说,一些不错,这会一刻冷似一刻,就要发抖哩!”素臣道:“可令人生起炭火,多加衣被,殿下上床拥护,用手心搓热,频摩太阳正额,至冷极时,并心口摩运,发出心火,或可御。”太子忙依言准备。并令真妃拥护正妃,如法而行。素臣出来,见更鼓久绝,天仍不明;因到院中一望,见满天雾气,竟看不清天光。暗忖:此岂天罗地网之妖法耶?因唤宫女出看,可见天光。宫女出看,道:“那里还见有天光,只见一片黑天,直压在文爷头”素臣大怒,?目直视,大喝道:“妖人怎敢无礼,把这障眼法来戏弄我么?”就这一声喊里,早露出一片天光。宫人惊嚷道:“怎文爷一喊,把天都喊了起来?这会子看得见屋宇树木等物了。”素臣正待写方,只见文恩两手抱着两个王子,出来道:“老爷不好了,合宫之人,个个发抖,如害疟一般,王子、王女年幼,抖得怪哭,东宫爷说老爷屋里想是和暖,着文恩送来。”素臣双手抱接,见面色灰白,身冷如冰,即抱入房,解开胸前衣服,裹在怀内,渐渐变过脸色,住了啼哭。却见文恩又抱出两个王女来道:“东宫爷说,本不敢亵渎老爷,但里面俱如冰窖,人命为重,只得又送出来。”素臣见王子身已温和,交与宫女怀抱,复把两个王女裹入怀中。问文恩道:“你见天光不见?”文恩道:“这院子里便见天光,里面一片黑暗,文恩还看得出些路头,不至跌撞;里面房里点着许多大蜡,宫女们还是七跌八撞,看不见路哩!”素臣道:“太子、真妃俱不信邪,怎里面还是冰窖一般?我说要多生炭火,怎还解不来寒冷?”文恩道:“炭火生起即来,就是不灭,也没有火气。东宫爷合真娘娘俱不觉甚冷,但只暖得太后及正妃娘娘,屋中原是寒冷,只比别房里差些罢了。”素臣道:“你与覃监房内如何?”文恩道:“比别人屋里暖些。”素臣道:“你可奏闻太子,把合宫之人,俱安顿太后、正妃及你与覃监屋里,权救一时再处。”文恩道:“人都冻僵了,路又看不出,只得要苦文恩一人去驮的了。”

文恩忙入内转奏。太子却吩咐,把宫女受伤及娇怯者,俱驮至素臣房中;其余分留太后、正妃房内;凡是内侍,都分送覃吉、文恩两人屋里。文恩驮了大半日,方才驮完,驮得满身臭汗,不觉其冷,反觉其热。素臣房中,竟蹲有一百多宫女,初来时,咬牙戛齿,骨节?琮,渐至声沉响寂,又渐至温和活动。素臣与王子、王女在榻,阿绵、玉奴、赛奴并修养宫奴,及本在房内者,占着榻四边围侍,其余渐远,至各边房间里,因与素臣近则较暖,远则较凉,故也。文恩回房歇息一回,想起太后等半日未进汤水,忙到膳房中,要去收拾。那知水俱冻底,薪爨不焦,只得寻了些茶食干粮,分送各处。众宫女挨饥忍饿,权受一时,素臣欲分惠,则人多不能遍给;欲但给绕榻诸女,又觉不公,心里踌躇。却见绕榻妇女中,有几个欲前且却,又似朵颐,又似忸怩光景。素臣道:“非我独饱,奈人众,何苦有检择,又不公也。”阿锦道:“众人另有缘故,不为受着饿来。”素臣正待根问,忽听里边一时人语嘈杂,埋冤,吱吃、阿呀之声,素臣忙令玉奴去看明,走出里房,便蹲下身子,回不上话。素臣好生疑患,正是:

天下官私皆是急,世间水火最无情。

总评:

容儿自幼不知性情志气若何。凉亭进雨具之后,船中侍立不过半日,而容貌声口书不及写,大水复舟即已不知下落。乃旅店奇逢尼僧,假扮自此,重入书中无处不以女儿态度写之,想得力于老尼者已深,遂至忘却本来面目。然一入素臣之手,则牛溲马渤尽是药,笼中物不特树上捆拴,以一股柔情收伏赛奴,使其死心塌地为主人出力。而如七妃者,亦真与小郎情重,得匿影于帷薄之间,从容内应。由今思之,设非容儿,景王未易诛也。可见善用人者,有并蓄兼收之本,不然忽而女尼,忽而宫女,忽而家仆,遇女为男,亦遇男为女,岂非人长也者。

万安进药是史册中影响之事,小说则载甚详。书中托名安吉便可,直言不讳千载而下此老羞颜。然明朝大臣,喜进宫中琐物,亦是一时风气。至崇正间犹有田贵妃绣履署臣,周延儒进字样者。呜呼,大臣若此,举前无人可知矣。非常之业,不世之功,出自布衣之文白,作者之寄慨深远也。

七妃专宠于景王,而容儿乔装人内,白昼宫淫,虽宫人等皆妃之心腹,保无泄漏,然何至肆无忌惮若此。

交媾捵舌极琐极秽之文,乃前回吐了—口,容儿下床,便戛然而止,此回便憎嫌嘴臭说起。非以琐秽之事故,作惊失怪也。作者于在回收束,必起小小风波以振全篇之势,而隔下回之影。虽些小处,亦可使弄笔墨不如,他家小说动轭云“毕竟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要这大题目也。

景王忽忧忽喜,到仓卒事变之际,七妃言尚见信服,直一酒色之徒,不特毫无智谋,亦且并无知识,徒恃法王真人法力。一俟扫除清宁,便宴然而登大宝,抑何愚也。书中提醒宸濠逆名,然当日之宸濠尚不至是。

以天罗地网为大法,而反云文白有邪术惑于异端者,往往如此,闻其言不觉齿冷舌结矣。

单谋之为,靳监非绝无才智之人。观其后两回,颇足畏矣。然用谋划而兼信邪术,以为可恃,此所以每有一策而皆出素臣下也。顾单谋亦非专信邪术者,此时听景王教令,转来法王行天罗地网之法。盖靳直劫驾入海,东宫御乱,文白主谋,事关景王之成败,而靳直之大有可为者,自在沿海一带。借此以观邪术之验否,而异日用不用方有权衡,此正单谋之诡秘也,岂张贤士之所知哉。景先靳亡即谋臣策士之高下也。素臣曰:“得臣犹在诚有畏于单谋矣。”

释道二氏从无并力交相为用者。《传灯录》《神仙通鉴》等书事涉无稽,然以各行各法。若法王真人会檄一道,则和尚道士居于通家,煞尾一段三称菩萨,而接以吾奉九天应元云云,直是千古奇文。

野叟曝言
夏敬渠
第一回 三首诗写书门大意 十觥酒贺圣教功臣第二回 看花色眼急雨淋瓠子之头 挥麈雄谈冷水浇葫芦之背第三回 只手扼游龙暗破贼坟风水 寻声起涸鲋惊回弱女余生第四回 异姓结同怀古庙烘衣情话絮 邪谋蛊贞女禅堂掷炬秃奴惊第五回 灯花发火荼毗两个淫僧 虎足从风结识一条好汉第六回 未鸾吹和衣报德 刘璇姑降志酬恩第七回 绣被寻春猛放登徒色胆 危崖勒马惊残倩女香魂第八回 非雨非云绝胜巫山好梦 画天画地恍图周髀遗经第九回 好友忽逢共酌十觥言志 狂风猝起终成两地相思第十回 法雨有缘遇真儒回头是岸 了因无命逢介士撒手归空第十一回 唤醒了缘因生起死 惊听测字有死无生第十二回 刘虎臣说大话惹出盗来 文素臣费小心放将盗去第十三回 为寻姬欣逢豪杰 因失帕迟误婚姻第十四回 双折六归贫士翻怜财主算 低眉合眼头陀暗觑妇人胎第十五回 看法王伪檄文素臣改姓更名 临帝子长洲白又李挥毫破浪第十六回 又李伤寒遗铁弹 素娥取冷卧铜屏第十七回 淫药迷心贞媛爬罗云雨 天泉破腹通儒笺释岐黄第十八回 束矢狂生翻为座上客 操戈逆弟磕破柩前头第十九回 怪医方灯下撕衣惊痘出 奇解数竿头拍手唱歌来第二十回 痛哭为知音一死一生交情乃见 伤心求结骨不生不死惨语难听第二十一回 美女和新诗暗吐情丝一缕 良朋惊错信瞎跑野路三千第二十二回 倒擂台救出一双姊妹 解邪咒团成两对夫妻第二十三回 为朋友热肠堤上忙追比翼鸟 听儿童拍手山中急采并头莲第二十四回 真剑术一女子上树撩天 假卜封众英雄死心塌地第二十五回 解翠莲三回闯破载花船 白又李一手挽牢沉水索第二十六回 丫鬟怜月貌漏泄机关 公子觑花容安排坑堑第二十七回 单二姨暗调铅汞 李四嫂明做黄婆第二十八回 一股麻绳廊下牵来偷寨贼 两丸丹药灯前扫却妒花风第二十九回 见事危贞娃戳颈 闻声迫淫妇投缳第三十回 连公子丹房求秘策 李嫂儿病榻说风情第三十一回 小姑嫂看淫书津津讲学 老夫妻吃热药狠狠团春第三十二回 疑心成暗疾结将妹妹救亲夫 幻术摄生魂请出娘娘招怨鬼第三十三回 靳千户双赚鹊桥仙 刘大娘三犯江儿水第三十四回 文素臣初谒金门 谢红豆一朝天子第三十五回 尽臣职文徵君迁谪辽东 重朋情洪太常奔驰吴下第三十六回 柯知县平白地放出杀人心 余大人半青天伸下拿云手第三十七回 怜独活愁分掌上珠 疗相思喜得心头草第三十八回 读奇书孙康怜雪影 试英物宣武出啼声第三十九回 赚花笺双词写怨 调酒令四美弄情第四十回 贤母岂忘情发皆中节 淑媛能悟道色总根心第四十一回 任小姐单填绝命词 水夫人双种连城玉第四十二回 田氏改装双珠入掌 洪文落职千里传书第四十三回 侠客赠龙泉群凶授首 奄人折虎翼一性归空第四十四回 仿八阵图黄昏遁甲 破两门法白昼鏖兵第四十五回 虎口行奸赝虎恶于真虎 僧寮放火生僧烧作熟僧第四十六回 古庙逢凶蜂螫屠龙之手 盘山遇侠狮降猛虎之威第四十七回 假谈星命里寻奴 真卖卜诗中遇友第四十八回 真才子压倒假名公 假新娘赚杀真娇客第四十九回 想中缘文素臣再朝天子 情中景谢红豆二谒金门第五十回 照妖镜团圞玉镜台 割股心邂逅冰心女第五十一回 未容儿真心尽孝 黄铁娘假口全贞第五十二回 阻活佛升天破地藏观音出世 剁海龙入水掷铁锚金倾心第五十三回 污泥透出白莲花千秋表节 杀阵种将连理树一捆成功第五十四回 首妾入东宫口中得喜 西江寻老母耳内成惊第五十五回 空流泪素臣肠断花笺 真上痰任信心迷黑狱第五十六回 大话招殃丑生员扮出跪池陈 老羞成怒风太监学做刺股苏秦第五十七回 全局忽翻狠鞭苦了一条光棍 现钟不撞空花烛难为两个新娘第五十八回 为好成空三处衾皆冷落 从天而降一门妻妾小团圆第五十九回 辟庄老文素臣深谈性命 戒晏安水夫人独凛冰渊第六十回 三女明婚鸾谐凤合 一人暗卜夫贵妻荣第六十一回 六口曲团有兆 二木林点逗无心第六十二回 主辟老黄石点头 婢辟佛蓝田击节第六十三回 老虎欺心献毛鳖 小儿饶舌得银蛇第六十四回 浴日山设卦禳风 不贪泉藏银赈粥第六十五回 诛夜叉六熊戴德 救作忠六义同仇第六十六回 神算定假倭功归把总 正气除邪会名托城隍第六十七回 碎石台冤魂出世 看雪屏伟物招殃第六十八回 十六妾奉先生乌龟脸面 三百鞭贞妇强盗心肝第六十九回 男道学遍看花蕊 女状元独占鳌头第七十回 白昼压妖狐忽呈玉面 深宵论活宝尽洗尘心第七十一回 看壁词痴人入化 谈天性侠女惊心第七十二回 以血验气大阐阴阳之化 因熊及虎广推禽兽之恩第七十三回 论一气云开日朗 呈百戏石破天惊第七十四回 所求乎朋友相看俨然 重之以婚姻一言既出第七十五回 盘锦囊忽见庐山面目 定乐府拓开平日心胸第七十六回 醉中合卺潦草婚姻 梦里断绳逼真缘法第七十七回 有肉无骨剖明千古奇冤 移妾作女解脱寸心坚结第七十八回 主代帝殂代崩暗尊昭烈 前比尹后比旦明颂武侯第七十九回 为驱邪众女袒胸求赤字 因报德孤舟渡海觅红须第八十回 婚事初筹素臣早筹兵事 大蛇未弄铁丐先弄小蛇第八十一回 文曲布天罗血流四境 红鸾杀华盖月照双郎第八十二回 断铁钥双关密计 开铜锁方便阴功第八十三回 怜才拔亚鲁赐婚者二十人 定计灭屠龙成功在五六日第八十四回 香烈扶危梦得两颗珠子 瑛瑶成配天生一对玉人第八十五回 宵光显玉体知造物之化工 神便浸金铃得除奸之秘钥第八十六回 负腹无谋空拟罡风搅海 拍肩有谶果然明镜中天第八十七回 五日抱两王子医法通神 一旬产四男儿麟祥旷世第八十八回 医怪病青面消磨 受奇荣白衣发达第八十九回 国师束身双阙佛法无灵 指挥传首九边皇威有赫第九十回 两柄铜锤舞出山林娇凤 一颗珠子穿来苗峒毒蛇第九十一回 苗婆闻水安息回生老命 妖道见夜光珠错认元神第九十二回 扮医生有心除毒 救病汉无意逢亲第九十三回 疗奇疯药婆认叔 显绝力锁住疑神第九十四回 治香以臭别开土老之奇语 婚配宜歌新咏关雎之好逑第九十五回 沈瞻赎子孔方兄能全骨肉 陈渊梦妻正气女便是神灵第九十六回 天阙山神猿饶舌 孔雀峒石女发身第九十七回 一掌破天荒死户翻成生户 两眉钻进穴毒蛇变作痴蛇第九十八回 神虎神猿种出太平珠玉 奇芝奇鹿衔来百岁春秋第九十九回 屈知县以直报怨 楚郡主因公济私第一百回 奸徒出首害忠臣 义士同心结死友第一百零一回 上林堡小设计 临桂县大交兵第一百零二回 四伏降六龙素臣神算 三胞生六宿石女奇胎第一百零三回 两日毁十门龙燔于峒 一夜破两城浚泣于涂第一百零四回 假班师分兵入峡 真救驾匹马归朝第一百零五回 鸾音为臣子监军新时官制 云妃代尼僧摩顶旧日恩情第一百零六回 玉洞生春小郎试药 天罗窣暗太子惊心第一百零七回 水火无情久出炎凉之界 蛆虫可厌不污清白之躬第一百零八回 文白大名驱恶鬼 七妃小戏惹冤魂第一百零九回 怨鬼捉奸逆藩伏法 青宫验痣假子归真第一百十回 真报仇指头啮血 假作恶鼻孔铺红第一百十一回 三万雄兵不敌□锄荆棘 五千长线可推角股勾弦第一百十二回 五日长号生者几几欲死 六人同梦死者奕奕如生第一百十三回 忽显灵文素臣真符假梦 怕上天熊飞娘死抱生人第一百十四回 沧海玉堂双珠归母 白衣阁老只手擎天第一百十五回 擒阉贼圣驾还朝 赐宫奴相臣归第第一百十六回 错里错安贵妃五更拼命 疑上疑文丞相一旦骄人第一百十七回 拷贵妃乾清三挡 擒居次鞑靼双降第一百十八回 陌路种成荆树喜连今日之枝 深宫赐出夭桃谁识当年之木第一百十九回 灭浙平倭归一统 论功行赏失双劳第一百二十回 执伞盖铁面甘心 宴府第金蝉脱壳第一百二十一回 五子说策请五湖 六女按名归六院第一百二十二回 姊妹重逢惊智囊之远虑 主奴叙旧感镇国之深恩第一百二十三回 两抄落卷小状元再占鳌头 一语惊天大驸马独蟠龙腹第一百二十四回 痴丫鬟辞婚投水 圣天子减膳求言第一百二十五回 素臣无外两释疑城 红豆天渊双生贵子第一百二十六回 五星聚井五星聚奎 三索得男三索得女第一百二十七回 未鸾吹辞夫就婿 文按院借贼惊人第一百二十八回 九岁孩童呈绝技 八龄女子害相思第一百二十九回 安富陈荣谋按院 善财龙女戏观音第一百三十回 独桌待孙行激劝 一心忧旱起迍邅第一百三十一回 八片香肱脾神大醒 三尺瑞雪心结齐开第一百三十二回 素父忽逃罗刹国 麟儿独上状元台第一百三十三回 奚天使死成欢喜佛 木倭奴生作净光王第一百三十四回 泰运将开囊括扶桑日本 疑胎乍脱血凝铁丐银儿第一百三十五回 七年病退三年艾 一世盲开万世明第一百三十六回 舌战中朝除二氏 风闻西域动诸番第一百三十七回 古佛今佛两窟俱空 君囿臣囿四灵威集第一百三十八回 九子夺魁会元复归门婿 百丁介寿男女尚轶外孙第一百三十九回 四灵护贤母荣归 百诗颂圣君盛治第一百四十回 哭覃吉素臣发病 看余诗末子封侯第一百四十一回 素父思亲成疾教子孙绝欲三年 圣君尽孝垂危闻冰渊忽驱二竖第一百四十二回 马为月老侄得娇妻 虎作冰人叔收美妾第一百四十三回 百世推恩侯伯子男递衍 干秋异数君臣后妾同筵第一百四十四回 二老来归君臣同乐 双翎未展母后俱惊第一百四十五回 毗罗袈裟见者惊为怪物 荷包珠帕拾即献入官司第一百四十六回 戏文一百出将生平事逐件重题 男女五十双把座中人当场现扮第一百四十七回 五百道赐符三男同降 七十国献寿六宝齐归第一百四十八回 番公主入门生子 文翰林跨海寻妻第一百四十九回 九万里外塑生词 百寿堂前开总宴第一百五十回 三居次爱戏拜翁姑 两孪生劈面惊新妇第一百五十一回 两间房素臣辟鬼 百寿令文甲惊人第一百五十二回 毁先贤豪客挥拳 开后局小儿言志第一百五十三回 处士妹配合处士孙 神女风圆成神女梦第一百五十四回 泄真机六世同梦 绝邪念万载常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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